食堂的窗户上冻着一层不厚不薄的早霜,和窗下的凝着的草丛很是搭配,看一眼就叫人觉得冷。
“鹤,想什么呢?”一同出来吃早饭的室友问我。
“没什么,在发呆。”我放下手上的包子,对他笑了笑。
“明天就要离校了,你车票买了吗?”
我心中一惊,随后一喜。我正想着第一次实践要做什么梦呢,这事情就自己找上门了。
“买了买了,你们慢慢吃,我去拉个屎。”
这时买车票显然有些晚了,得等候补,看运气了。
我要的就是晚了。
“我候补不到,我候补不到......”我近乎疯狂地念叨了一整天,在任何没人的地方,我都念念此词着。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手机一看,高铁票居然真的候补成功了,在我没有点助力的情况下,过年之前回我老家的车票本是不可能候补到的,不知有哪个花了钱的倒霉蛋,因为我被拒车门外了。
“爽!”我忍不住叫出声来,一下把室友都吵醒了。
“小点声,还睡呢。”
“发什么神经,别叫了!”
“怎么了鹤?怎么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连连道歉,蹑手蹑脚而又快速地下床洗漱,随后出了门。
“爽!”
天蒙蒙亮,操场上空无一人。
一天后,我坐上了拥挤的回家的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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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一个中午,我看着阳台茶几上长辈们给我的红包,心越跳越快。在这之前,我都没有想过关于钱的事情。
“如果我在梦里花钱,那现实中......”我自言自语起来,鱼缸里的乌龟歪着头看我。
这个想法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疯狂,那可是钱啊,游戏,书,吃的喝的,乃至车子房子,财富自由似乎就近在眼前了。一种更强烈的心理战栗逐渐替代了兴奋感,凭空变出钱来若是被查了来源,那我岂不是违法犯罪了?
或者说我之前做的一些事情已经违法犯罪了?最起码,我让一个本该抢到高铁票的人,失去了安心回家过年的一个机会。战栗变为自责,我赶紧晃晃脑袋,不再想这件事情。
或者变些小钱出来呢?一碗面,一瓶水什么的,那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阳台上的阳光从头顶移到脑后,我不停地纠结着,腿抖个不停,脚跺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来,脑子里像是有片树林,上面长满了红色的钱纸,我在树下徘徊了一整个下午。
吃完晚饭我出门散步,今天的风暖暖的,吹在身上很舒服。
我进了一家便利店,突然生出吃冰棍的想法来。我很喜欢吃冰棍,在夏天压力大的时候,我喜欢连着吃上两根,心里一下就好多了。
35!
我看了一根冰棍的标价,差点惊呼出来。那时的物价与我小时候的物价相比,虽已不可同日而语,但这样的价格还是让我感到了不适,这只是一根冰棍啊!一根加工过的木棒,水,白砂糖,果汁,各种添加剂,人工,房租,运费,它不过由这些成本组成了,怎么能要得了35?
我完全接受不了,扭头就要走。到了店外,我阴差阳错地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的钱包余额,上面赫然显示着三个???
我圆瞪的眼睛里反射着这三个问号,就快要发出光来。我回头进了店就把那35块钱的冰棍买了出来。
冰棍入口,除了细腻些,与普通冰棍完全没有区别。我含着它走在路上,突然一脚踏空了——我醒了过来,背上爬满了汗珠,我赶紧把空调关了,昨天晚上忘记了给空调设置定时关闭,早上八点多了,它仍旧开着。
我突然想到什么,抓起手机打开了电子钱包,余额比昨天多出来35块钱。
我坐起身来,一动不动地思考着:这居然也是个梦。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不到梦与现实的界线,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一切都自然发生着,然后钱包的异常就发生了,自己突然醒过来,恍惚伴随着头晕,几乎快让人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我又一次打开了电子钱包,打开了零钱明细的界面,其中钱的进出都显示得清清楚楚。
妈妈转账,早餐铺,某某网店......
其中就是没有这35块钱的来源,我又仔细算了一遍账,钱包里的确多了35块钱。
我既搞不清这梦的时间,又搞不清这梦的缘由,前一天我也没给自己什么暗示,梦中就把钱花出去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
我打开张老师的微信,想问问他相关的理论,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
一直到除夕那天,我小心翼翼地给张老师发了消息:张老师,除夕快乐!
张老师回我:同乐!
:张老师,如果没给自己心理暗示,那特定的做梦方向还有可能被塑造吗?
:当然,你等一下
一直到李谷一唱完难忘今宵,张老师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他发了一个word给我。
:你看看这个,里面有讲心理暗示的几种类型。新年快乐!
:谢谢张老师,新年快乐!
我回了房间打开word,一眼就看到其中一条:被动的自我暗示往往产生于无意识的动作与人脑潜意识的联结。
我一下明白过来,那天我的抖腿想必是与花钱的想法发生联结了,如此,被动的自我暗示也就形成了。
那梦的边界又为何模糊呢?我接着问张老师。
:睡了吗,张老师?我想再问问您,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界是什么原因?大概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梦,好像一切都是连贯的,没有睡着那时的空白,却在之后又醒过来了?
张老师没有回我,我等着消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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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庙会上,城市广场上并不整齐地横竖排列着一个个新年小摊,有卖炒货的,有卖酱货的,卖茶叶的,卖玩具的......他们簇成一个个同心半圆,一眼看不到边。
同心半圆的中间是个戏台,红地毯红背景墙,上面正演着本地戏曲——莲花落。
其中一个角色叫九斤姑娘,生下来就有九斤重,也是奇事一件,她的唱词我还记得几句:
我把锅铲世上少,徽州朝奉取过宝,铜钿还不过六千吊,六千吊铜钿我勿卖掉,赔侬一只金丝猫,铜钿除去三千吊,侬赔我根娑婆二抽貂,六千吊铜钿勿好少,三千吊铜钿拿来找,万事全休倒罢了,侬三千吊铜钿勿来找,我搭侬到众家祠堂去跑一跑,前邻后舍叫来一大淘,请出家长太公张福高,我要侬来众人面前来跪倒,我再告发侬个女头脑,偷食猫硬说是金丝猫,赶上门来竹杠敲,说得大家心火冒,赶走侬只奇怪刁,侬只好日里沿街把饭讨,夜里住宿在破庙,东南西北四处飘,罚侬倒大路,侬格尸首无人料。
九斤姑娘性子烈,说话直,倒与现场逛庙会的热闹氛围很是相称,大家听着戏,逛着五花八门的摊子,好不悠闲。
只有我不自在,越走越热,汗从过年新买的棉毛衫里渗出来,黏在背与衣服上。汗不停地流着,干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出汗的速度,背上的衣服就快透了。
手汗也出个不停,我拿着手机,感受着黏哒哒的触感,耸着肩膀左顾右盼,想着怎么花那35块钱。钱没花出去,这样的亏心事倒叫我出汗出个不停。
我带着求救的心思望向妈妈和外婆,他们站在一家炒货摊前,一边挑拣着瓜子花生,一边和摊主聊着天。
“你这瓜子怎么卖?”
“九块钱一斤,你自己抓就行。”店家扔了个塑料袋给我妈。
我眼看着有戏,急忙凑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站到我妈身后看着。
“就这些,你多送我个袋子,我怕瓜子漏出来。”
“不会的,我这袋子可扎实。”
“送我一个好了,又不值钱的。”
“看你这说的,行,你自己拿吧。”
我看着妈妈拿过了套着两层袋子的瓜子,抢钱一步就扫码付了款。
“我会付的呀。”妈妈诧异地回头看我,外婆站在旁边,笑出一脸的褶子。
“我来好了,没事。”我一把接过袋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刚好付了35块钱。
真巧啊,刚好35块钱,大概是天意?
有了这样自然的契机花了钱,我的心里才算没了挂碍。
“侬还有没有东西要买?”妈妈问外婆,他们母女也难得一起出来一趟。
“我不要。”外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妈妈,笑得皱纹更明显了。
“永明!我们回去了。”妈妈大声叫着爸爸的名字,爸爸在戏台边上看戏,九斤姑娘也算是他的童年回忆了。
“来了!”爸爸提了提不太合身的裤子,一路小跑和我们会合。
九斤姑娘的戏文还在唱着,我却觉得那戏没刚刚热烈了,演员的声音也好似轻下去了一些。
“你们买了些什么?”爸爸问我们。
“买了点瓜子,你尝尝。”妈妈又从我手中拿过袋子,打开来给大家分了一些。
“我覅吃。”外婆笑着摆手,她向来不爱吃这些。
“味道不错嘛,挺香的。”爸爸嘴里嚼着瓜子仁,手上不停往外抛瓜子壳子。
我笑起来,觉得挺开心的,这可是我买的瓜子,我当时那样想。
当天下午,我就开始抖腿,坐在外婆家从看电视到吃饭的时间里,我一直抖着腿。
于是夜里,梦果真来了。
钱,数不清的钱掉下来,红色的钞票杂着金色的一大块一大块的黄金,一直从天上掉下来。
它们以我为圆心,一圈圈散在我的身边,如那天所见的庙会摊子一样,一眼望不到边。
它们密不透风地落下来,掷地有声却独独不会砸到我,我抬头看着它们落下来,刺眼的太阳在我的头顶上,我看不清这些财富从哪来,就姑且是从太阳上落下来的。
钱和金块越堆越多,越堆越多,逐渐在我身边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我尝试着躺靠下去,小山托住了我,慢慢地,我的身下也堆满了金块和纸钞,纸钞零散地夹在金块之间,红色和金色在太阳下一同反着光,刺眼得很。
我想要大声尖叫,一种冲破身体的兴奋在我的脑子里炸开来。
我闭上眼睛,尝试着吼叫出来。
“啊!!!!!”
微弱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时钟滴答滴答响着,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我一下就反应过来,坏了。
我在床上来回翻找着手机,从枕头到被子,从被子里到被子外,从床头到床尾——找不到手机在哪。
我下了床,又爬上床翻找了一遍,还是不见手机。
手机在厕所里。我想着先洗把脸冷静一下的时候,找到它了。
顾不上脚底触着瓷砖的冰冷,我慌乱地打开手机,解锁的时候输了好几次的密码,还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
我用一个奇怪的姿势拿起手机,屏幕上恰好显示着我的钱包余额:0。
果然,果然,我一下瘫坐在地上,手机也掉在地上。
之前攒下的一些生活费连同压岁钱一起,全没了。我只好苦笑着安慰自己,至少没有负债。
手机叮的一声,我从身体的左边拿起它,一条消息如梦中的太阳一样刺眼:
【消费金融】李鹤因贷款严重超期,本人征信材料将被正式纳入征信黑名单受限高令限制,无法购买高铁、机票,银行账户信用卡、公积金、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后代就学等受到限制,4小时内回电协商可申请撤销上报材料,详询回电07938258908退订回T。
不等我做出什么反应,手机又是叮的一声,这一次,是张老师的消息:
不好意思,之前没看到你的消息,你说的情况是可能出现的,原因可能是做梦的人欲望过重,已经超出了自己思维的可控范围,是非常危险的。怎么?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了。
我强忍着难过,回了一句:不是,一个朋友,我帮他问问。
:哦哦,那记得告诉他原理,让他早点断了心中对应的欲望,时间久了,人是会被欲望反噬的。
我没再回复,站起来对着镜子苦笑,脸上白得跟墙壁一个颜色。
我给短信里的电话回拨了消息,一个温柔的女声告诉我,我欠下了3000块钱。
于是,在寒假的余下时间里,我给餐厅端了一个月盘子,甚至因为要打工,上学都晚去了两天。
从此,我再不敢做发财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