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三点半时,我才刚刚睡醒。
不知怎么,我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抬头却看见时钟上才三点多。
“我们下午没活动了,鹤,老师中暑了,把今天下午的事情挪到明天去了。”
“这样吗?好吧,都一样。”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动了别的想法:不如去找找那个李老师,把两个姓张的事情问个清楚。
我下地穿鞋,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中暑?”
“是啊,我都快晕倒了,还好酒店空调给力,今天真是太热了,太阳也大得要命。”
“你确定是中暑?”
“是啊,你看。”方脸起身拉开窗帘,他睡在靠窗的床上,一双大脚漏在床外,一仰身就站了起来。
方脸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直直照了进来,我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手上阳光所及之处,热量穿透玻璃传来,叫我眼前一阵蓝一阵绿。
“拉上,拉上,这太阳太大了。”
“真的夸张今天,热死我了。”方脸拉上窗帘,拿起方正的空调遥控器,又将温度打低了一点,随后很自然的点起一根烟来,整个人半倚着床头躺了回去。
我无心说他抽烟的事情,脑子里乱成一片,我想起过年时做的那个梦,吃雪糕,然后在现实中反而多出钱来,那一次,我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何时入睡的。而这次更离谱了,过年时我好歹知道自己在哪一天越过了那条线,而在千岛湖,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聊天软件的提示音,消息是几小时前的,手机在这时又亮了一次。
张老师:怎么了?
我看了眼时间,一下子站起来冲出了房门,没管方脸在房里嘟囔什么,我直奔酒店大厅,看到了陈霜的班级正在集合,一个头上没剩几根头发的老师正指挥着大家排队,同学们站得乱七八糟,外面的阳光因为角度问题照不进酒店大厅,没到晚上,大厅也并没有开灯,整个大厅昏暗无光,几乎叫人看不清身边人的脸。
我正侧头看着酒店大厅小小的窗户,想着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余光里一抹强有力而又淡淡的紫色抢过了我的注意力,是陈霜,她穿着紫色的裙子。
丁香姑娘!
那首诗的后面部分突然回到了我的脑海中: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我拿起手机,给张老师发了个消息:您在哪,我们能见个面吗?
杳无回复。
恍如大睡了几天一般,我突然感到一阵乏力与失重感,眼前的事物头尾颠倒起来,各种颜色交融在一起,如指挥缺席了的交响曲现场般混乱。
我向后退了两步,坐在皮质沙发上缓口气。
“同学,你还好吗?”
我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谁的声音,陈霜,她的声音是那样特别,辩论赛上第一次听到我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没事没事,我坐一会就行。”我抬头强撑平静着对陈霜说。
陈霜不算大却无比有神的眼睛在我身上打量着,突然转身走开了。
大概有什么事吧,或许他们要出发了,我想。事实上确实如此,那个地中海老师用他粗糙沙哑的受损音带大声喊着:“集合!我们准备出发了,下午时间比较紧,大家动作快一点。”
我又低下头去,看着酒店外的光透过那小小的带膜的窗户后,化作一小点一小点的光斑在我脚下散开来,它们没有任何照明作用,只是在地上添加了些图案。
我还是很不舒服,有一种时间被偷走的感觉,仿佛那段时间我不曾经历过,却又有了相关的感觉与联想,在梦里,那些我臆想出的人和事,如戏剧般真实而又漂浮地滑过时间的水面,生出实实在在的孤独来。
光斑被挡住了。
“喝点水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要出发了,再见同学,早点好起来。”
我受宠若惊,下意识缩了缩身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点了点头,拿过陈霜递来的卡片。那时酒店大堂的名片,陈霜把她的名字与电话写在了名片空白的背面,那是张蓝白相间的名片,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保存了它很久。
光斑又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微微变换了一下位置。
做在那喝了会儿陈霜给的热水,空调下的我感受着身体由内而外热起来,精神也逐渐恢复正常。肚子却猛烈地叫了起来,我给方脸打了个电话。
“吃饭去不,你饿不饿?”
“我他妈快饿死了,你人去哪了?”
“楼下问老师有点事情,我不问清楚怕之后报告什么的不会写。”
“好好好,鹤爹记得给我抄一份。”
“少来,快下楼,我们吃饭去。”
“OK,我看到这附近有一家自助餐厅,走不走,我现在饿得能吃回本来。”
“走,快快快,咱去给老板上上课。”
“哈哈哈哈哈哈哈,来了。”
两个小时后的自助餐厅里,我和方脸揉着肚子瘫坐位置上,我从来没有吃得像那天一样饱过,以后也再没吃得那样饱过了。肚子比正常的时候大了一圈,硬邦邦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蹦出来一般。我坐了快半个小时,看着来来往往拿餐的食客,送餐的服务员与头顶从方脸那飘来的几乎没断过的烟雾,思路清晰了一些:张老师也好,张哥也好,或许也是我梦的一部分,或许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我的梦是那样的真实,就算有些幻想的成分,那也是搭建在自洽的逻辑上的。我开始有些害怕了,更多的是疑惑——我的生活,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此刻飘过来的烟雾,是否也只是梦的一部分?
还有陈霜,紫色的她还是灰色的她?哪个是真呢,还是说两种状态都是她?我全然分不清了,连同前面想的一切,全然分不清。
“鹤,咱走吧,坐这么久了,我屁股要麻了。”
“实在太饱了,再缓缓。”我撑着桌子苦笑着回答方脸。
“得,那我再去拿个甜筒,你吃不?给你带一个。”
“你还吃得下啊?”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方脸身后的餐车,注意到其上摆着的香肠,炸串与烤鸡。
“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吃,吃。”后面的餐车被走过的客人撞了一下,上面的香肠烤串一股脑倾在客人的衣服上,那客人大概四五十岁,长得不高,脾气却不小,吵着吵着就挥舞起拳头了,满口脏话,喊着:“让你们老板过来。”
方脸递过来一支塞满草莓味雪糕球的甜筒,自己手上拿着一支巧克力的。
“这什么破口味?草莓味?我不吃,我跟你换。”
“欸!不换不换,哪这么多事,你爱吃不吃。”方脸一口将雪糕球咽下去,又掏出一根烟来。
“你......”那客人正与经理模样的人争执着,两人涨红了脸,接近耳鬓厮磨的状态,唾沫星子从两人中间飞出,以极其刁钻的力度与角度,飞到了另一桌客人的餐盘里,餐厅顶上昏黄的灯光与人影逐渐融在一块,两个人在我眼里也逐渐变成了炸串与烤鸡之类的东西,光滑的地板慢慢化作餐盘......
“李鹤?想什么呢,你冰淇淋化了。”
我看了眼手上即将融化殆尽的雪糕球,赶紧用拿餐厅的纸巾去擦,却一不小心碰到了餐盘,它直直地落下去,碎开在瓷砖地面上。
“哟!”方脸发出一声惊呼,“什么情况。”
“没事,我擦擦就好。”我慌忙弯腰去拾盘子的碎片,却看见一个人影将我头顶的灯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先生您好,”那女服务员脸上满脸堆笑,“这里我们会打扫的,不劳烦您亲自动手。”
“好的,好的。”我看着她,脸上露出带些羞赧的笑来。
“走吧,快走。”我小声冲方脸讲,给了他一个歪头的暗示。
方脸叼着烟,拿起衣服就要走,走在前面的我却被服务员的咳嗽拦下来。
“一个盘子30,微信支付宝都可以的,先生。”我回头看她那张依旧挤满笑的脸,无奈地冲自己摇摇头。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每天都好好锻炼,我暗暗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