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时候,我爱上一个女孩子。
遇见她之前,我的心仿佛不曾跳动过。
轻粉薄面,红唇窄鼻,柳叶眉,丹凤眼,脸上的肉生得不多不少,正好托起她匀称的五官来。她身材高挑,走路稳而慢,似从江南烟雨巷中出来。
我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些淡淡的忧郁,如戴望舒写得一般: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原谅我把这首诗完整地复用了一遍,只是太合适,太合适形容她之于我的意义:丁香般的姑娘。
第一次见她,是在一场辩论赛上,我向来不善言辞,也不愿做与人争辩的游戏,我是陪着我的室友去的。
我的室友是湖南人,长得瘦高,方脸上常叼着根烟,烟雾弥漫间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认得出一张方脸,时间久了,大家都叫他方脸。
我未曾想过他会参加辩论赛,印象里方脸操着一口带浓重湘音的普通话,说话还带点结巴,这次比赛他的热情却格外高,跟学院的辩论队队长吵着要加入他们,巧的是,辩论队还真就刚好缺个四辩。
在辩论赛中,两方队伍各有四个人为自己队伍的立场进行程序性的辩驳,队里有一辩到四辩四个位置,一辩开篇立论,二辩要反驳对方一辩的观点,三辩向对方抛出问题,四辩负责总结。方脸打的是四辩,任务相对较轻,容易上手,而对他来说是容易混。
到了比赛现场,我才看出来方脸怎么这么积极地参加比赛——队里一辩是院里出了名的美女,长得大气端庄,红唇配浓眉大眼,一脸国泰民安的气质。她一上台,全教室的眼光就都被吸去了,最热烈的当属我室友方脸,我合理地怀疑,如果四周没人,方脸能做出违法的事情来,事实上,他的眼神已经快把一辩从头到尾摸了一遍了。
我们学院的队伍上场在先,对面队伍是动物科学院的,比我们这到得晚了些。正当所有人都假不经意地看向我方一辩的时候,人群的眼神缝隙间,一道紫色的影子掠了过去,轻轻的,淡淡的,仿佛她从来没走过那段路。
待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了下来,那个丁香般的姑娘。
辩论赛的人员到齐,准备工作也做好了,每个人的名牌被拿了上来。我不住地看着丁香姑娘,眼神甚至比方脸看一辩更热烈。
一辩:陈霜。
真合适,这个名字,真合适。
辩论的主题我早忘记了,当时耳朵只听得见陈霜的声音,我看着她缓缓张口,不紧不慢地陈述观点,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清晰洪亮,观点也是......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好听的声音。
我坐在第二排的最右边,手交叉在胸前,静静看着她。戴望舒的雨巷第一次自发地在我耳边响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原谅我又完整地复用了一遍。
在方脸带着口音的滑稽总结之后不久,大家都带着看完喜剧的笑容散去了。
“鹤,今天我表现怎么样,是不是有条不紊,说得对面无法反驳?”
“是呢,你看台下全是笑声,怕是都被你的辩论总结折服了。”
听完我说,方脸就点起一根烟,眉飞色舞地跟别人讲去了。
我看着散去的人群,那一抹紫色也在其中,她在我眼里是那样的显眼,回宿舍的路上,天空仿佛也是紫色的。
丁香姑娘,陈霜,我知道,我大概无可避免地要梦到些什么了。
方脸先我一步到了寝室,正在门口和另一个室友抽着烟聊天,门外的大阳台上烟雾弥漫,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也没和我打招呼。
那天,我心猿意马地锻炼,心猿意马地洗澡,心猿意马地喝水,刷牙,上床,在床上玩了数个小时的手机。寝室里别的床铺上都已没了光亮,我仍捧着手机,在网上寻找着陈霜的信息,又来回往复地默读《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眼前又掠过一抹紫色,像是梦穿上了萝纱裙。
下着细雨的巷子里,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烟一样的雨雾笼罩着整条巷子。
巷子外是灰色的天空。
巷子很长,我沿着巷子向前走,先是碰上了手指剑客,然后是一条灰色的巨大锦鲤,然后是老张——他也是灰色的,老张身侧是一大叠试卷,灰色的,我侧过身去才勉强穿过了它们。
灰色的张老师,灰色的金块,然后,是紫色的丁香姑娘——巷子里唯一有颜色的人。我看不清她的脸,甚至无法从外貌特点上确定她是谁。唯有那一抹丝毫不褪色,不容于环境的紫,让我确定她就是丁香姑娘。
“你好。”丁香姑娘开口说话。
“你好。”我的声音颤颤的,不太自信。
丁香姑娘上前一步,紫色的躯体撞开灰色的金块,她越过它们,轻轻抱了我一下,紫色,成片的紫色不断向外延伸开去,从金块到试卷,从试卷到我的手指剑客,再到天空上,只有雨滴依旧没有颜色,清澈透明,除此外一切都是丁香的颜色。
“明天见。”丁香姑娘的声音淡淡的,回荡在整个巷子里,随后,她就消失不见了,在我来得及回答之前。
时间在那一刻连同雨滴一块慢了下来,一切都被压缩着,压缩到不可名的缝隙里。我的声音在缝隙中被吞没,来不及说出口,又看到成片的紫色。
金块,试卷,天空,成片的数不清的人与物,都被吞没在缝隙中。
“明天见。”这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了,我知道梦醒了。
会发生什么呢,我想着。这个梦又长又复杂,叫我猜不到现实中会发生什么改变,我在床上躺了许久,方脸过来叫我,“李鹤,上课去啊。”
“今天我不去了,你帮我签个到。”
“不去了?好吧,我难得早起上一次早课,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别啊,那谁给我们签到。”
“我叫老孟签,给你也签上,没事的,”床帘外传来方脸上床的声音,“那我也再睡会。”
我没再说什么,自顾自打开了手机备忘录,试图把刚刚那个梦写上去。
“完蛋!”我忍不住叫出来。
“什么......什么?”方脸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没事,没事。”
方脸没了动静,我努力回忆着那时梦里的场景,发生的事情,可除了丁香姑娘,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连同那些颜色,天气,等等等等,什么都没了。
一直躺倒中午,我都没想起来梦的内容。
一个人去吃饭,正如我平常的习惯。我这人一旦和别人一起吃饭,就影响自己的胃口了,不知怎么的,对面只要坐个人,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至少少吃半碗饭,几口饭菜。
学校食堂不少,我常去的只有一个,离我们寝室最近的二楼食堂,其中有一家做盖饭的店,便宜好吃,预烧好了留在一个个铁制的方形菜盆里,顾客点了菜就能拿走,不用多等。这家店的饭碗也是铁制的,和狗碗一个造型,只是比狗碗大些,因此,我们都亲切地管吃这家店叫吃“狗饭”。
我几乎天天都吃狗饭,菜也一直点一样的吃。
扒完了狗饭,抹抹嘴巴我就走了。在回寝室的路上,我一眼就看到了丁香姑娘,她今天穿着灰色的裙子,脸上平淡没有表情。
我故作镇定地看着手机,在必定与她擦肩的路上,假装没看见她。
“你好。”意想不到的声音传来。
“你好。”我的声音颤颤的,不太自信。
她就这样走过去,我也就这样走过去,灰色的裙子很适合她。
辩论那天她穿的什么来着?我记不起来了。
她居然记得我,还与我打招呼,一阵喜悦传遍我的全身,头顶麻麻的,好像有电流窜动着。
“去哪了?走啊,吃饭去。”方脸在门口抽着烟。
“吃过了。”
“也不知道给我带个饭啊。”方脸趁我走进门的时候,拍了一下我的屁股。
“带你妈。”我笑着拍回去,进了门。
陈霜......什么姑娘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