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个好学生,从小学到初中,成绩都名列前茅。
妈妈说这是她的功劳,她将我的好成绩极大程度上归功于她对我睡觉时间的严格把控。
八点二十,直到高一,这一个上床睡觉的时间延续在我人生的前十六年。客观来讲,早睡早起的好处是有的,而且很多。我在六点前就会醒来,六点刚出头时,我就已经开始念书了,早起背语文或者英语的效率特别高,在大家起床到校前,我已经完成了将近一小时的数页背诵任务,日积月累,在注重背诵的小学与初中,身边几乎没有同龄人学得比我更好了。
但我不同意妈妈的说法,好像早睡早起就等同好好学习一样。那些实实在在的努力,是我自己做出的,成绩也是我自己考来的,这都靠我自己,妈妈说得完全不对。
当然,这些事情我只在心里想,若是让妈妈知道我的想法,那免不了要听上她几十分钟的思想教育了——同我无辜而倒霉的爸爸一起,他要负起“子不教,父之过”的责任。
直到高中,妈妈的想法与我的想法都被证明是错的——不知为何,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我的高中是本地第二好的高中,以我的成绩,本该进最好的高中。
我来这的原因是,这里开设了一个特殊的班级——争先班,与传统意义上的尖子班一样,里面全是成绩最好的学生,这是我的高中挖墙脚的手段。
考进来时,我是高一段里成绩第二好的学生,拿着第二高的奖学金,我记得大概是七八万块钱,这对我家来说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古人有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那时我比这句话更甚:宁做鸡头,不做凤头。现在看来简直是荒谬的,但在当时,这事就这么发生了,当时的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情——这个高中居然有人成绩比我好。
从来都是年段第一的我,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早在暑假阶段,我就开始针对摸底考试进行全方位的复习。复习方法仍旧是老一套,早睡早起,努力背书。
昏天暗地般苦了一个多月后,摸底考试终于是来了,我对其中所有的知识点都了如指掌,甚至说得上是倒背如流。
暑假的最后一天,我终于有时间放松一下,逗逗乌龟,看看课外书,出门买两根冰棍一口气吃完它们。
吃完晚饭,在完成最后的复习后,我就安心上了床,看了一眼时钟,正好是八点二十。
明早还有时间为摸底考试做准备。
我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于是,梦来了。
我坐在考场上,隔壁座位上正是年段第一的学生,她是个女陔。
我胸有成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完成了考试,四面八方传来沙沙的写字声。
突然,地面震颤起来,不等大家做反应,整个教室就开始快速下落,隔壁桌的女孩惊慌失措,一只只笔被甩飞到天上去,慢慢没了踪影。
我没什么感觉,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卷子——没写完。
教室终于停下来,四面都是白色的光,巨大的黑板上赫然写着考试的排名。
写在“第一名”后面的,正是我的名字。
高中的第一天,坐在小汽车上的我,内心是绝望的。
不出所料,我的摸底考成绩比那个女孩要低。
低很多。
何止如此,我的摸底考成绩甚至不如邻居家学习一般的孩子。
成绩出来那天的傍晚,我愤怒地将书包摔在客厅的沙发上,反手用力捶了一下墙,锤得自己吃痛,蹲在地上揉手。
这太不公平了,都是那个梦的原因!细数过去,锦鲤的消失,春游的取消,以及这次的荒诞事,全怪我的梦,全怪上帝!
我走到厨房,愤怒地看着家中灶王的塑像,“你也有份!”我大喊着。
无论怎么样,不能再做梦了,当时的我这样想。
我开始了锻炼,在此之前,我的身材是有些失控的。但减肥不是我的目的,消耗精力,以期晚上睡得更沉,梦境不会像以往一样到来。老实说,我的梦本就不算多,只是基于特殊的现实情况,在当时,我希望能完全杜绝它。
我还记得我的第一个俯卧撑和第一个引体向上,那并不容易,对于身材走样的我来说,自己的身体就是巨大的负担。在经历一系列变形的退阶动作练习后,我最终得到了第一个更加变形的标准俯卧撑,以及引体向上。
在这过程中,我的身材好了一些,肚子开始允许我穿一些相对较紧的衣服。我的梦似乎也随着肥肉消失了,唯一没变的,是我那挑剔的味觉,它变得更挑剔了,显得我更加挑食。
从高一到高二,我没有做过一次梦,这意味着,我每天都有在努力地,甚至是过度地锻炼。那时的我想着,如果这就是不做梦所需的代价,那起码这个代价本身能带来好处。
回到我的成绩上,在那次失败的摸底考试后,我的成绩就真实地从那开始了。我对这件事愤怒了很久,甚至使我产生了厌学的情绪。我那早睡早起的习惯,妈妈的“努力”和自己的努力,都被一次摸底考试——一场梦,摔了个稀烂。
我开始推迟上床睡觉的时间,起初,妈妈严厉地批评我,试图让我仍在八点二十上床睡觉。我以绝食的方式强烈反对妈妈的控制,最终,我赢下了自己睡觉时间的决定权。
但这权力似乎也不在我手中,它变得虚无缥缈,难以决断。不过没了做梦的负担,我的睡眠比原来更好了,与之一起提升的是我的学习成绩,尽管无法再回到过去那样的拔尖水平,但我不断进步着,一直到高考之前,每次考试我的成绩都或多或少有些进步。
这让我想起我看课外书时,柏拉图的一种假设:人的学习是一种回忆,是不断捡起上一世知识的过程。
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使得柏拉图的这个假设得到了怪异而完美的个例上的事实论证:我真的在捡起那些知识。
它们一点点回来,我的童年一点点离开,八点二十分像是海上渡轮留下的一个锚点,没了它,渡轮就没了停靠在那的可能。
我的八点二十,也只能讲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