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并州,匈奴五部的力量拥有绝对性的优势,可是从整个北方来看,他们并不具备多少优势。一面单于的旗帜,无法归拢汉人的人心,甚至连其他民族的支持也无法得到。更何况,他的对手是西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心依旧普遍向晋。所以,刘渊必须要有一个超越民族特性的旗帜——他选择了“汉”。他首先伪造自己的身份,假冒是汉氏后裔,以此来标榜自己是刘氏正统。汉高祖时曾将宗女嫁给冒顿,约定互为兄弟。如果单于和汉帝互为兄弟,那么刘渊不就是汉家的外甥吗?公元304年,十月,刘宣等人给刘渊上帝号,刘渊拒绝说:“今晋氏犹在,四方未定,可仰遵高祖(指刘邦)法,且称汉王。”他不急于称帝而称王,就是要淡化反晋的色彩,争取汉族的人心。即汉王位时,他称刘邦为“我太祖高皇帝”,又称刘秀为“我世祖光武皇帝”,甚至还尊“刘禅为孝怀皇帝”,俨然成了刘邦的“嫡系子孙”。一个匈奴人,却号召着恢复大汉江山,也算是历史的一大奇景。这个策略无疑是成功的,史载“远人归附者数万”,大批士族百姓聚拢在“汉”的旗帜之下。称王的第二年,刘渊便开始向外扩张,进据河东,威逼洛阳,各地的割据势力纷纷投降,比如上郡的鲜卑,盘踞青、徐的王弥,以及占领河北的石勒等。永嘉二年(308)十月,刘渊即皇帝位,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一个胡人登上帝位。刘渊极力掩饰自身的民族性,汉国的制度面貌也充满了中原王朝的气息。制度基本仿照西晋,朝廷有丞相、御史大夫,地方有郡守,就连国都里的门名,都要和洛阳的一致。
第二年,汉国大将军击败晋军,将三万男女沉于黄河,刘渊听后大怒道:“你有什么面目再见朕!这是天道可以容许的事情吗?我想要除掉的人,只有司马氏,细民何罪!”不管这话是不是真心的,已经完全是一个中原皇帝的态度。为了统摄境内除了汉人之外的广大少数民族,比如鲜卑、乌桓、氐、羌等,他采取了胡汉分治的办法,以中原的办法对待汉人,以草原的办法对待少数民族。那时的刘渊已经病重。他明白,汉国就是一个潦草建立的国度,遇到的问题翻遍史书也无法找到答案,是坚持胡汉分治,还是统一制度?是坚持草原特色,还是完全汉化?是遮掩匈奴身份,还是自立正统?这些问题他无法解决,但是有一个东西,必须解决,那就是龟缩在洛阳的西晋王朝。如果不灭掉西晋,刘渊依旧是一个反叛者。所以,即位之后,他先后两次派自己的儿子刘聪纠集兵力进攻洛阳,意欲灭亡西晋,但均以失败告终。永嘉四年(310),刘渊去世,留下了一个无比巨大、又无法解决的烂摊子。刘渊死后,汉国陷入内乱,最终刘渊之子刘聪凭借武力,杀掉兄长,夺取帝位。刘聪和其父的人生轨迹很相似,幼年接受汉化教育,弱冠时在洛阳游历,结交名士。
后来回到并州,受到匈奴五部的拥戴。在帮助父亲建功立业的时候,刘聪展现了非凡的军事才能。因此,即便刘聪是篡位,推崇武力的匈奴人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即位之后,刘聪便将矛头指向洛阳。当时,石勒在洛阳东北的赵、魏一带活动,王弥转战于洛阳东部的兖、豫、青、徐诸州,刘聪则直接控制了洛阳西北平阳、河东、上党等郡,已经对洛阳渐成包围之势。于是,他派遣刘曜、王弥等人领兵进攻洛阳,掳掠了洛阳周边大片土地,并攻陷上百个壁垒。随后,又派前军大将军呼延晏领二万七千人直取洛阳,这一路势不可挡,晋军前后败了十二次,毫无抵抗之力。等到诸军会合,洛阳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刘曜、王弥等人纵兵劫掠,抢劫财物。刘曜冲入宫中,杀晋太子及诸王公大臣等二十余人,士民死者达三万余人。晋怀帝和羊皇后及传国六玺被移送到当时的汉国都城平阳。史称“永嘉之乱”。刘曜是刘渊的养子,也是一个汉化程度相当高的匈奴人,看见晋室已经在控制中,便想收紧屠刀,禁止王弥大肆劫掠,甚至不惜与其火并。后来双方停战,王弥劝刘曜说:“洛阳天下之中,山河四险之固,城池、宫室不需要再造,可迁都于此。”这时,刘曜却显露出野蛮的一面,放了一把火就走了,气得王弥破口大骂:“屠各子,一点帝王的志向都没有!汝奈天下何!”遂率军还据青州。洛阳在一场大火后沉寂,被俘虏的晋怀帝也受尽屈辱。
有一天,刘聪宴请群臣,命怀帝身穿青衣行酒,晋国旧臣看见昔日帝王竟然低声下气服侍他人,起而号哭。刘聪十分厌恶,便找了一个机会,毒死怀帝,处决了晋旧臣十余人。怀帝被杀的消息传到长安,怀帝之侄司马邺即帝位,是为晋愍帝。后来,汉政权又多次进攻关中,均无战果,直到汉建元二年(316),刘曜攻陷长安外城,晋军退内城固守。当时长安城内外断绝,城中无粮,人相食,死者大半,晋愍帝为了不被饿死,出城投降。至此,西晋灭亡。晋愍帝也遭到了和晋怀帝一样的命运,在宴会中被迫与人行酒,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刘聪肆意折辱,最后也是被随意地杀掉了。虽然,汉政权攻陷了洛阳、长安,俘怀、愍二帝,灭西晋,但这其中的战事可谓艰难。种种迹象表明,匈奴人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洛水、渭水流域。刘聪名义上是中原的共主,但是地方的石勒、王弥等人并不是完全忠心。偏偏就是这般危机四伏的局面,刘聪反而开始享乐。他把国事交给儿子刘粲,一头扎进后宫,两耳不闻窗外事。之后更是设立上皇后、左皇后和右皇后以封妃嫔,造成“三后并立”的局面,最多时有十一人佩戴皇后玺绶,这在历史上也是独一份的。318年左右,刘聪为近臣蒙蔽,杀掉了皇太弟刘乂,株连一万五千余人。刘乂是刘渊嫡子,同时也是氐族首领的外孙,他的死直接导致了匈奴与氐羌联盟的瓦解,“氐、羌叛者十余万落”。汉政权的国力一落千丈。很快,刘聪病死,其子刘粲即帝位。外戚靳准掌权,逐步铲除了刘氏子弟,然后收捕刘粲杀之,将刘氏男女不论少长皆杀于东市,掘刘渊、刘聪陵墓,焚刘氏宗庙。刘聪的坟草都还没长出来,刘家就被屠戮光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他残暴不仁的报应?靳准政变后,刘渊一家唯一的独苗就是镇守长安的刘曜了。他轻松地平定了叛乱,并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但是令人不解的是,他竟然将国号从“汉”改成了“赵”。不过形势已经变了,风雨飘摇的西晋王朝已经灭亡,以华夏正统自居的东晋政权已移居长江以南,偏居一隅。作为与晋朝争夺合法性的“汉”国号似乎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而多年在北方驰骋的石勒力量不断壮大,此时,刘曜的主要敌人由司马氏变成同为胡族的石勒。胡汉两族之间的冲突和融合不再是唯一的焦点,胡族间不同民族、不同部族的冲突和融合,反倒成为了北方社会的主线。刘曜没有必要再冒充汉室后裔,他可以公开以胡族后裔的身份在中原腹地称帝。他之所以将国号改为“赵”,就是不承认石勒在河北的统治——石勒的势力范围正好就是古时的赵地。刘曜改国号不久,石勒也自称赵王,史称“后赵”。两“赵”相争,必然只有一个能活下去。为了对付石勒,刘曜十分注意笼络关中各民族。关中之地的民族复杂程度,丝毫不亚于并州,匈奴人在这里并没有多少优势。刘曜对这里各部族或拉拢,或打击,或迁徙,逐渐稳定了匈奴人在关中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