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的公演在五月中旬如期开场。安小语参与的合奏只有一曲,但居然被安排为压轴大戏,令她觉得杰克逊已经开始把他的玩笑搬到了舞台上。更夸张的是,在被《霍拉舞曲》折磨得活来死去又死去活来之后,临开演前一周她居然被告知演奏曲目是《梁祝》!
“诶?我没告诉过你吗?哈哈,大概是我忘了。在中国当然要演奏你们中国人最喜欢的曲子嘛。”当时杰克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通知了她。弄得她头大如斗、鸭梨山大,几天没睡好觉,深觉迟早要被杰克逊“玩”死了。
此时其他演奏者已经上台,安小语一个人在后台休息室如坐针毡,脑海里浮现出100种搞砸公演的场景。因此当短信铃声突然响起时,她差点没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拍了拍胸口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
“小语,这件礼服真适合你。你今天肯定能惊艳全场。——沈涵晞。”
嗯?什么意思?安小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藕粉色礼服,确实很显白。不过沈涵晞是怎么知道的?脑中灵光一闪,她猛然回头,果然看见他正站在休息室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她。
啊!安小语这次真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你怎么回来了?”
“你第一次参加这么重量级的公演我怎么能不来呢?”可叹他居然两周前才知道这件事,而公演时间正好和他的论文答辩冲突了。他想方设法把答辩推迟,好不容易才赶了回来。
安小语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了下来。见到沈涵晞就莫名地安心,似乎只要大神在身边她就得到了加持。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安小语吐了吐舌头。
他当然知道她很紧张。先前他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她一点也没发觉,只一个劲儿地盯着桌子发呆,好像那里有着生命的意义,手里却无意识地绞着纱裙。再让她这么绞下去,这衣服就上不了台了。
“哈哈哈,你紧张什么。你可是和珍妮丝还有杰克逊都合作过的人,还是我沈涵晞最看好的未来第一小提琴手。这么一想是不是自信爆棚?”
“自信爆棚……我还宇宙第一嘞。”安小语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沈涵晞见她似乎轻松了一些,便继续拿玩笑逗她开心,惹得安小语笑个没停。
宁远走到休息室门口,正见到这一幕。男孩和女孩相倚相望,笑得明媚灿烂。
上次开业典礼分开之后她就一直刻意疏远他。这还是那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原来她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明明应该松口气的,心里却酸涩得无以复加。这个男人他见过,那年、在咖啡厅,甚至更早,在那个圣诞节。之后他一直知道他的存在。他知道在她难过的时候是他陪伴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是他安慰着她、在她无措的时候是他引导她。而他看她的眼神太好懂,因为里面的情谊延绵藏都藏不住。
身体先过意识做出了选择,他一个闪身,躲在了墙后,顿时觉得自己好狼狈。现在这个一无所有、处心积虑、步步算计的自己,凭什么去赢得她。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笑得这样无拘无束。
他真的不该自私地把这样单纯美好的安安拖到他的陷进里来。
他快步离开,进了吸烟室。这几年除了尼古丁和安安,大概没有什么能给他片刻宁静。现在,只剩尼古丁了……
安小语只觉得门口人影一闪,她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
“怎么了?”沈涵晞见她突然回头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见到。
应该是眼花了吧,安小语摇摇头:“上场时间快到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沈涵晞把她送到门口,“一会儿我就在台下陪着你。”
嗯。安小语点点头往外走,女士洗手间在楼上。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沈涵晞突然又叫住她:“安小语,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下次回来会有礼物送给你吗?等你公演结束。加油!”
安小语冲他笑:“好啊。我期待一下。”
从洗手间出来,就差不多要上场了。她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深呼几口气让自己冷静。突然,一股力量从背后重重袭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直直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音乐厅的层高特别高,她只觉得过了好久才扎扎实实地落地,摔得眼冒金星。旁边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卖服的人似乎说了句“抱歉,送单快迟到了”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小语!”
“安小语!”
两个男声同时响起。沈涵晞和宁远同时奔向安小语。宁远快一步赶到,在安小语身边蹲下,并拦住了要抱她的沈涵晞。
“安小语,你感觉怎么样?头晕吗?伤到哪儿了?能动吗?”宁远脸色发白,手因为恐惧而止不住地发抖。
安小语缓了一会儿,第一步就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和手腕。幸好,没有伤到。然后她感觉了一下,身上似乎还好,她试图撑着想爬起来,脚上一阵剧痛。
“我头不晕,腿很疼。”
宁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起来,走进了休息室。
他怎么会在这里?安小语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觉得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他轻柔地将她放在椅子上,在她面前蹲下,牵起她的左手轻轻地动了动:“疼吗?”
啊?安小语似乎还没回过神,一低头就看见他的手正轻柔地握着她的,她能感觉到他手指上那层薄薄的茧……
他见她并没有疼痛的表现,又活动了一下她的右手:“这边呢?”
安小语随意地摇了摇头,只顾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寻找上面长茧的痕迹。
“手肘呢?”
安小语还是摇头。
他看向她的两边手肘,红肿得有些厉害呀:“都肿了,真的不疼么?”
嗯?安小语慢半拍反应了过来,哎哟,疼。
宁远仔细检查了一下:“应该只是摔肿了,没有伤到骨头。”
他又活动了一下她的膝关节。两边膝盖都摔肿了,但一碰到左边小腿,安小语就疼得忍不住闷哼一声,拨开了他的手。
“小腿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宁远说。
安小语瞪大了眼睛,现在她怎么能去医院呢?她还要上台呢。啊,对了,演奏!马上要上台了!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别动。”宁远把她按回去。
“我要上台了。”安小语比划着。腿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但在此映衬之下手肘的痛感反而减轻了。
“你这样还怎么上台。你要马上去医院。”
“我的手没事。我还能演奏。”
“腿不疼吗?这样疼痛的话怎么演出?听话,机会以后还会有的。现在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万一伤到内脏怎么办?”
“不。演出完再去医院。这次公演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真的很想完成它。求你了。”
宁远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忍心对她说‘不’:“你确定自己可以吗?不要逞强。”
“我可以!”安小语忙点头。
宁远回过头来对沈涵晞说:“音乐厅应该有医务室,你快去请个医生过来临时处理一下。另外通知前台看看能不能拖延一些时间。”
他上位者的气势让人很自然而然地听从于他。
沈涵晞原本也就打算去找个专业的医生来好好给小语检查一下,闻言便快步走了出去。走到班路却突然想明白了刚刚自己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他们太亲密了,明明只是说着普普通通的对话,却亲密得让其他人完全无法加入。
那人是谁?他心底里似乎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愿深想。
杰克逊他们闻讯借着休息时间过来看望安小语。见安小语坚定地要上台,为了给医生争取一些时间,他们又临时增加了一首曲目。医生为安小语做了临时的包扎和固定,用礼服一遮倒是什么也看不见。
宁远和沈涵晞用轮椅把送安小语到了舞台前。
“小语。”沈涵晞担心地看着她,“可以吗?”
嗯,安小语点点头。
“那你加油!我在台下陪着你。”沈涵晞扶着轮椅扶手低下头温柔地说。
杰克逊也说:“语,没事的。如果到时候觉得没办法继续,你随时可以停下来。还有我们呢。”
宁远把轮椅交给杰克逊,走到安小语面前蹲下,靠近她说:“安小语,我相信你。你全力以赴地去完成这首曲子。不过你要保证,绝对不勉强自己。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嗯!安小语承诺般地重重点头。
宁远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去吧。”
安小语被杰克逊推上了舞台。她回头想再看一眼,他却已经被厚厚的幕布挡在了后面。刚刚他们之间的气氛真好啊。让她无比贪恋。可是,等到下次见面,再不会这样了吧。毕竟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安小语一登台,宁远立刻打电话给闵维:“我觉得不是意外,去查那个外卖员。另外,如果有照片流出去,你处理干净。安排最好的骨科医生……。”
腿疼得厉害,安小语的背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可她必须忍耐。她只有一首曲子,但这首曲子是压轴,关系到整个公演,也关系到她的自我突破。练习了这么久,经历了各种失望和自我否定,安小语迫切地想要站上舞台,在舞台上用琴音证明给自己看,她在成长。
望着台下黑漆漆的一片,聚光灯打在脸上,她低头,架琴,忘记疼痛吧,她的蝴蝶就要扑扇着翅膀轻轻飞起了。想要爱却爱不到的人,你听,你听,这满满的思念。
这首《梁祝》演绎得缠绵悱恻、寸断肝肠,场内之人无不动容。演出刚一结束,帷幕拉上,杰克逊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比我预想得还要好。语!你真是我的宝藏女孩。”
台下掌声不断,杰克逊带着安小语三次谢幕才终得下台。
一下台,精神放松了,腿痛就剧烈地袭来,安小语握着拳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痛苦。宁远还在幕布旁守着,看到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已经疼得厉害了。
这时沈涵晞上前来,不知从哪里变出的一束花,捧着走到安小语面前:“Bravo!小语。祝贺你,表现得太棒了!!”
“谢谢。花真漂亮。”安小语笑着接过。
“腿怎么样了?还很疼吗?”
“不会。好多了。”安小语不想让他担心。
沈涵晞转身和轮椅后的杰克逊握手:“也祝贺你们公演大获成功!”
“谢谢。那是因为我有语这个杀手锏啊。她真的是让这场演出变得有趣多了。”杰克逊乐呵呵地说。
宁远没耐心等他们说完,径直上前推了轮椅:“我带她去医院。”
“等等。”沈涵晞伸手握住了轮椅的侧杆,阻止了轮椅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