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是第二天早上到的,带来了京城最有名的外科医生。安小语却一直没能见到沈涵晞。他受她牵连,遭逢此无妄之灾,沈家人对她有怨言也是应该的。她只能默默地祈祷,沈涵晞不要有事。
两天之后,沈涵晞终于苏醒过来了。他第一句艰难开口,问的就是安小语:“她怎么样了?”
沈母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又心疼又生气:“你还惦念她!她倒是好好的,半点伤没有。你呢!你去了半条命。”
沈涵晞松了口气:“她没事就好。”
然后他试图活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疼得厉害。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沈母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他全身是伤,甚至五脏六腑都没个好的。医生说如果不是命大,早被死神接走了。
“妈,你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儿呢嘛。”
“没事!你这叫没事!你这叫没事。”沈母哭得更厉害了。
沈涵昀上前安慰她:“妈,别担心。医生不是说了,醒过来就没事了。我去叫医生过来检查一下。”
“对,对,好好检查一下。好好检查一下。”沈母擦去眼泪。
医生很快就到了,把沈涵晞带走去做全身检查。沈涵晞醒过来的消息自然也就传到了宁远和安小语的耳中。
安小语之前被沈母骂了几句,她不敢上去讨嫌,但又真的十分担心沈涵晞,只好在他病房外远远地看着。沈涵晞被人推回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靠近了些。过了一会儿却看到主治医师和沈涵晞的哥哥从病房里走出来,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她隐约听见主治医师说:“虽然伤重,但好在年轻,好好养养很快就会恢复的。但是他的手……”她看见沈涵昀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的手怎么了?她忍不住上前问到:“沈涵晞的手怎么了?”
医生看向沈涵昀,没有他的批准,他是绝对不能随便透露病人的情况的。沈涵昀眯着眼看冷冷地盯着安小语和宁远看了一会儿。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沈涵晞和他提过几次,甚至他中德两头跑就都是为了她。道理上,他明白这些事怪不到她,甚至她也是受害者,但心理上对于把弟弟连累到这个地步却又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的女人他实在没有半分好感。让她听听也好,让她听听她把沈涵晞害成了什么样子。于是他示意医生继续说。
“小沈先生的右手,伤到了神经,说不定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
沈涵昀的脸冷得可怕:“你的意思是,他的右手残废了?!”
“目前看来不太乐观。后期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训练,也许能正常生活。”
“可是……可是他是钢琴家啊!”安小语脸色惨白。
沈涵昀揉了揉太阳穴,对于弟弟他心痛不已:“你也知道他是钢琴家!现在他再也弹不了钢琴了!安小姐,请你以后离我弟弟远远的。我不希望他再因为你受到任何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安小语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她回想自从认识沈涵晞以来,他帮了她那么多次,任何时候,只要她需要,永远有他的陪伴。似乎她一回头,他都在。可是她呢?带给他的除了伤害还有什么?
沈涵昀没再理她,和医生径直离开。
当天宁远帮安小语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她接到他私人名下的一栋别墅暂住。安小语一直十分低落。除了关注沈涵晞的消息,每天只呆在房间里沉默不语。虽然外面已经乱翻了天,杀红了眼,宁远却始终留在别墅陪着安小语。
又过了三天,安小语收到了一条消息。
“小语,我没事。别担心。”是方景的号码。
安小语立马回拨。电话接通,安小语着急地说到:“阿景,你在哪儿?你还好吗?”
“小语?”电话那头的方景有些困惑。她问到:“是小语吗?你能说话了?”
“嗯,发生了些事,我能发出声音了。”
“太好了。”方景喜极而泣。总算有些好事在她身边发生。
“阿景,你在哪儿呀?宝宝的事我知道了。你别自己一个人,你回来我陪着你。”
“你怎么知道的?”
“他来找过我,问你的消息。”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阿景,他让我转告你,他很对不起你。他也不会再去打扰你。你不用再躲他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那边传来一阵叹息:“我知道。”
这一阵子她躲到了非常偏僻的乡下,关掉了一切通讯设备。随着时间流逝,失去孩子的痛渐渐从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变成了深深刻在心底的伤疤。最近她也想明白了。她不可能躲得过蒋泽一辈子。她也不可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所以她开了机,然后看到蒋泽给她发了无数的消息。从一开始疯狂的寻找,到后来慢慢地明白,不打扰就是对她最好的关怀。她也看了安小语的信息。
“小语,谢谢你。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会振作起来的。
而医院里,沈涵晞从最初的发脾气扔东西,到现在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沈家动用关系联系好了英国最知名的骨科和康复科医生,沈涵晞却拒绝前往治疗。他像是完全放弃自己了。沈母都不知道抹了几次眼泪。她背地里骂沈涵昀,为什么非得把真实情况告知他弟弟。二十几年啊,钢琴就等同于他的生命了。这样把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一部分剥离出去,这让他怎么承受得了?沈涵昀却坚持,虽然很残忍,但他迟早要面对的。
“他身体这样了,不吃东西怎么能康复啊?你就不能晚点告诉他?非得现在说?!”沈母恨不得揍沈涵昀一顿。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说,沈涵晞都一副死气沉沉生无可恋的样子,甚至也不配合治疗,
“要么,让那个姓安的小姑娘来试试?”沈涵昀建议。
“试什么试,她不害死我们涵晞都不错了!”看着沈涵晞自暴自弃的样子,沈母对安小语的怒气越来越大。
“妈,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沈涵昀叹气。
接到沈涵昀的电话,安小语一秒钟都没耽搁就匆匆赶往医院。
“我在门外。”宁远将她送进了病房。
安小语敲了敲门,走了进去。看到她来了,沈涵昀对她点点头,然后扶起坐在病床边的沈母,两个人走了出去。把病房留给了她和沈涵晞。
沈涵晞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安小语鼻头一酸,眼泪涌上来。
那是天子骄子沈涵晞啊。
他的手生来就是要弹奏钢琴的啊。
对不起,都是她的错。都是她害的。
“沈涵晞。”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沈涵晞没有任何反应。
她走上前去,半跪在他床前,轻轻握住他的右手。
过了好几秒,沈涵晞才转过头来,看见是安小语,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小语?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安小语摇摇头:“我没事。”
“你能说话了?”他这些日子里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神色。
“嗯,我好了。我能说话了。因为你,我能说话了。沈涵晞,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她痛哭起来。
他吃力地举起左手,帮她擦了擦眼泪:“别哭。小语别哭。你能说话了,真好。”
安小语实在忍不住,哭得更凶了。都这样了,他却还是那个温柔的,照顾着她保护着她的沈涵晞。他是那么好的沈涵晞啊。为什么受伤的是他,不是她啊。
“我听他们说,你都不吃饭。你别这样。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你的伤肯定能治好的。”
沈涵晞眼里涌出痛苦来。是啊,他再也不能弹钢琴了。他甚至可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使用他的右手。现在这样一无是处的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他肉眼可见地又一寸寸地颓废下来
“对不起小语,伊丽莎白女王赛,我没办法陪着你了。”
安小语使劲儿摇头:“你没有对不起。谢谢你,谢谢你沈涵晞。是你救了我。你一定要好好养病,快快好起来。”
“好不了了……你走吧。”他又转头去看天花板,不论安小语再说什么,他都不再愿意说话。
走出病房的时候,安小语对沈涵昀摇了摇头。想到沈涵晞已经完全自暴自弃了,她心里难受得不行。
“让我和他谈谈吧。”宁远开口。
“你?”沈涵昀不信任他。
“我有些话和他说。说不定有用的。你们让我试试。”
沈涵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沈涵晞,我是宁远。”他这样对他说。
沈涵晞闻声看向他。宁远,这个男人他见过,他也知道他对安小语的意义。他来做什么?嘲笑他的失败吗?
“我想来谢谢你。”无视他眼里浓浓的敌意,宁远接着说到,“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你。如果没有你,安安早就被他们伤害了。当时那样的情况,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虽然这样说不好,可是我甚至感激这件事的结局是你的右手受伤。你换了安安一条命。”
“你,有什么资格替她道谢。”沈涵晞冷冷开口。
“是,我没有资格。我甚至要向你们谢罪。因为,那些人本该是冲着我来的。”
“你什么意思?”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虽然不愿意把自己难堪的过去剖开给人看,可是这个人是沈涵晞,是为了救安安完全不顾自己安危的沈涵晞。大概,只有他,才能让他完完全全地放心把安安托付出去吧。
“……后来,他的母亲得了癌症。为了能让她得到最好的治疗,男孩同意了跟他的父亲回去。甚至他父亲以他母亲的治疗为要挟,一次又一次让他被迫答应了各种条件。没多久他就被送出了国。在国外两年之后才得知了母亲的死讯。一开始,他以为这是母亲癌症的结果。他拼尽了全力变得强大,却查出原来他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治他的母亲。他怎么会留着这么一个巨大的把柄在世上呢?癌症?呵,他母亲只是得了轻微的胃溃疡!他买通医生伪造了所谓的癌症检查报告。把他骗回了宁家,然后顺理成章让他母亲“癌症而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那个男孩就是你吗?”沈涵晞问。
“对。不仅仅是我母亲,我后来还查到致死罗老先生的那起车祸十分可疑,而司机坐牢后也在牢里莫名地死了。可惜年岁太久,已经很难找到实据。罗老先生死后,他迅速接手了罗氏,成为手握实权的人,几年后干脆把罗氏改为了宁氏。这世上一切阻碍他的人,都会被他除掉。”他也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有需要,他那个虚伪的父亲也会毫不留情地除掉他。宁远转头看向沈涵晞,“他不会放过安安的。”
“这样危险的人,为什么要靠近小语?!你不知道自己会害死她吗?!”沈涵晞愤怒地质问道,这一次安小语是要有多命大才能躲过这一劫。那么下一次呢?
是啊,他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却根本不敢靠近,根本不敢相认。他那么努力,才能远远地看着她啊。
“是啊。我不该靠近她。所以,我一直很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嫉妒我是个残废吗?”沈涵晞嗤笑一声。
“嫉妒你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你不是残废。就算不能弹琴,你还能作曲。你和她还有聊不完的音乐。而我,甚至不敢也不能再继续呆在她身边。”
两个男人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彼此,沉默的时空里,他们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深情。
“你打算怎么办?”沈涵晞问。
“我已经安排好了让安安出国。他们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三年,给我三年,那些。可是安安拒绝了。我知道,是因为你。”
“沈涵晞,我知道沈家的能力,他们一定能为你找到最好的医生。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介绍全美最权威的医生。你的手一定可以治好的。算我拜托你,陪安安一起出去吧。如果你说需要她陪你出国治疗,她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除了你,谁陪在她身边我都不放心。”
“呵,你就这么肯定小语不会爱上我?你就不怕我在她身边日久生情吗?”
“沈涵晞,不论怎么样。谢谢你。我欠你一条命。”
“那是我自愿的,轮不到你来谢。宁远,是你选择放手的。我一定会让安小语忘了你。”
一周之后,安小语和沈涵晞一同前往英国。安小语进入皇家音乐学院就读,沈涵晞则一边继续学习作曲,一边接受治疗。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朋友圈子,时光突然变得平静而充实。四个月后,待她站在伊丽莎白女王赛的赛场上,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竟感到过去种种恍若隔世。
现在,她站在这个曾经那么憧憬的舞台上,内心却十分平静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忐忑不安的、总是仰望着别人的小姑娘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很努力地成长、要变得强大。她终于明白,有一天她也想成为别人的依靠。她站在台上,挥舞着琴弦,眼神坚定。德里克的锐利也罢,Monna的精湛也罢,他们都不会明白,她的音乐里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夏阿姨的,辰的,沈涵晞的……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音乐之路,也将坚定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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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伦敦皇家歌剧院。
安小语在热烈的掌声中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鲜花,再三向观众鞠躬谢幕。走下舞台,杰克逊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安,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棒!比我想象的进步得还要快得多!今天的表现实在太打动人了。”
走进后台,沈涵晞已经手捧一大束玫瑰站在那里等她。
“Bravo!小语,恭喜你首场个人演奏会大获成功!你要不先给我签个名,说不定很快就价值百万呢。”沈涵晞递上鲜花跟她开玩笑说着。
钢琴伴奏也是安小语的同学Cathy把安小语拉到一边挤眉弄眼:“Yu,他看着你的时候这么深情。你确定他不是你男朋友么?他这么帅。如果不是的话我可要下手咯!”
“他不是。但他确实是最好最好的。”安小语回头看向沈涵晞。
这三年,虽然他的手还是不能弹钢琴,但是像正常人一样对付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了。而且他创作的三首交响曲都在国际上获了大奖,并被皇家交响乐团多次演奏。沈涵晞现在已经是国际上知名的作曲家了呢。
走到后台卸妆的时候,她见到了祁安娜。她专程来听她的演奏会。祁安娜给了安小语一个拥抱:“小语,恭喜你的演奏会大获成功!你给了我好大的压力呀。”
她笑着道谢。一年前,她与她的偶像公主殿下终于在世界最高等级的赛事中相遇,并且一举拿下了冠军。从此便和祁安娜一起并称为世界小提琴界最受瞩目的两颗新星。
之后,她又收到了不少朋友发来的祝贺消息。她的恩师穆老还专程打了视频过来。
丁露发消息说,她就知道她会是最棒最闪耀的!她还发了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里她一脸幸福地贴着宝宝,而洛凯一脸幸福地看向她。真好啊,他们。
然后,是方景的电话。方景啊,她后来回到了演艺圈。可是,曾经那个爱笑爱闹热情如火的姑娘不在了,她的歌声里充满了萧索的孤寂的清冷,却反而使她迅速爆红,成为各大音乐人和影视剧的宠儿。她和蒋泽再也没有联系。有一次安小语问她,听说张超还一直在等着她。方景笑笑说到,那么好的他,她配不上。
是啊,那么好的沈涵晞啊,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如果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又怎么配得上站在他身边呢?
她捧着鲜花走出剧院。天高云淡。道路两边的八重樱开得正旺。风一吹,粉色花瓣雨飘下。马路对面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眉眼含笑,嘴里轻轻地突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