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撕破伤口丶
门缝后的光亮如此微薄,站在门外的人,他的影子格外细长。
路明非怀里抱着厚厚的书山,辅导资料、课堂笔记、卷子练习册,应有尽有。
都是苏晓樯塞给他的,叫他今晚必须认真学三个小时,第二天要抽查成果。
路明非很想拒绝,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直接答应了下来。
“好啊,那我回去认真看。”
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语气平静的可怕,他无法想象那居然会是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话。
路明非一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一手紧紧抱着这一叠东西,将钥匙缓慢的插进锁孔。
锁扣被轻轻转动,严丝合缝的机关被完全解禁,路明非轻轻将门推开。
客厅的光景顿时映入眼帘,那抹薄弱的微光来自于茶几上的小夜灯,而他的叔叔路谷城这会儿正四仰八叉的躺倒在长沙发上,一条毯子裹满路谷城全身上下,空气里弥漫着些许未散开的淡淡酒气。
好一副已婚男人被赶出卧室的油画,甚至是3D的。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但可惜还是惊动了半醉半醒的叔叔,只见路谷城的那两条长眉紧紧皱起,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撑开了眼皮,看向蹑手蹑脚的路明非。
他浑浊的眼珠子里有了些许混乱的醉意,但看到路明非的一瞬间,他还是清醒了不少。
“叔叔,晚上好啊。”路明非哂笑着打了个招呼,“您这是……被婶婶赶出来赏月呢?”
“我等你呢,一晚上没回家,你婶婶和我都担心死了。”路谷城倒也没在意侄子的打趣,毕竟这种被赶出卧室的场景也算这个小家里常见的一幕,“怎么样?又去网吧打游戏去了?还是……”
路谷城突然止住话头,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几下路明非,他这个侄子现在狼狈的不像话,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昂扬的精神气,比起平常里整天面带讨好却心藏阴郁的那个路明非来说,这样的路明非才更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
“你跟别人打架了?打赢没?看上去像是打赢了!”路谷城招呼着路明非靠近些,声音压的很低,却饱含快意,“肯定打赢了对吧?看你这样子肯定是把对方按在地里揍!”
同时,这个有些狼狈的、满身酒气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钱包,仔仔细细的点出来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指尖小心的搓了搓,很舍不得的模样,接着他将钱包递给了路明非。
他压低声音:“你帮我去楼下买包软蓝,这些钱应该是够了,要是不够记得私下和我说一声,你叔叔我还是有点小积蓄的。”
路明非满脸狐疑的看了一眼鼓囊囊的钱包,这里面零零整整的纸币加起来肯定近一千,用这些钱去买一包二十的烟怎么可能不够。
“剩下的就当是给你的路费了。”路谷城很无所谓的挥了挥大手,昂头凝望着天花板,“随便用嘛,充网费啦、买点零食、或者说是给暗恋的女孩子买点礼物,也可以去医院做个检查什么的,长身体的年纪可不能忽略了身体健康……”
路明非这时候才回过味来,叔叔口中的这些钱应该够了,指的并非烟钱,而是给他应急用的医药费。
叔叔觉得他打赢了一场难舍难分的胜仗,这些钱是给路明非用于赔偿人家医药费的,但他又不想让婶婶知道,那必然会落了“一家之主”的面子,因为婶婶一定会在打架这个问题上指责路明非。
这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一瞬间做出了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有些人清醒了一辈子真不如糊涂时的灵机一动。
长沙发上满是被路谷城压出来的褶皱,路明非借着小夜灯探出的点点柔光,将路谷城脸上的笑容和褶子收入眼底。
“叔叔你……不怪我吗?”路明非低声询问。
“这有什么!”路谷城摆摆手,一脸得意,“怪你打架?哪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没跟人打过架?你现在倒是让我想起了你爸爸,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可真跟人打起来他比谁都狠,我当时帮他善后的时候头疼死了……”
眼见着叔叔又要聊起兄弟俩年轻时的各种趣事,路明非很识趣的沉默了,准备继续听着叔叔的滔滔不绝。
可这次路谷城却没有在往事上多讲,反倒是聊起了另一方面。
“你婶婶是个女人,她懂个屁!”路谷城俨然一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模样,“打架的确不好,但那也得看时候,有时候这架不打不行,人家骑在你头上屙屎屙尿了还好脸相迎,哪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能忍得住?!”
如果放在一两年前,叔叔能在办公室里说出这句话,或者在那件事之后,立马在私底下和他说这种话,路明非觉得,他肯定会很感动。
可太晚了啊,过去的事情所酿造的伤口不会随着时间愈合,它只会和不停歇的心跳声融为一体,每一次心跳的间隙它都会提醒你,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没和人打架。”路明非说着,将钱包重新放在茶几上,“我只是……绕着跑道跑了好几圈,整个人都累虚脱了,也许是浑身精力无处发泄,谁知道呢。”
“不用赔偿医药费,不用因为拿不出医药费而帮人干半个月的值日,也不用屈辱的给人弯腰道歉。”路明非顿了顿,声音很轻,就像是几年前的心声跨越时间抵达现在,“尤其是他骂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的时候。”
叔叔脸上的笑容闻言一滞,渐渐纠结成失意和复杂,他或许知道当时自己和自己老婆做的不对,可事到如今也不太可能认错了。
“你婶婶她……她也是为了大局考虑嘛,看开点,都过去了。”路谷城低声说着。
路明非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都过去了。”
也许吧。
原本还沉浸在些许酒劲里的路谷城没由来的打了个寒战,他不太适应的扫了眼客厅四周,怀疑是阳台门没关好,吹进了冷风。
路明非双手抱紧胸前的资料,头也不回的钻进房间,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客厅里回荡,为这次深夜的叔侄对谈画上句点。
“叔叔晚安,我看会儿书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