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华这几天的眉毛一直没舒展开来过。

　　虽然他知道在海外开展工作并不容易，但他却从未想过，这边的牛鬼蛇神会多到了这种地步。

　　而随着几天前的那场雅加达“仓库失火”，即便是没有来自上级单位的提醒，他也明显感觉到了风向的转变。

　　所以，为了避免意外，这段时间公司任何与本地官方机构有关联的工作，都需要向他请示。

　　………………

　　早上9点，他刚开完工作布置会，

　　铃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苏元华拿起电话：“喂？”

　　话筒对面传来一个正在努力压抑着情绪的声音：“苏总，泗水国有林业公司（类似于国内的林业局）又来人了，要罚款。”

　　苏元华皱眉：“小袁，你现在不是在负责职工住宿区的修缮和加固的么，跟他们林业公司有什么关系？”

　　人在国外，安全很重要，所以出海的国企经常借着修缮职工宿舍区的名义加强安防设施，因此当地的社团也经常戏称这些国企为“铁栅栏”。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吸：“咱们国内来的职工都喜欢种菜，因此宿舍区开了好几陇小菜地；为了点缀环境，我们还买了几棵树种下当景观……林业公司那边上来就说咱们这些东西没有检疫证，性质有多么多么恶劣，磨磨唧唧大半天，非要罚款！”

　　苏元华捏了捏眉心：“对方就是过来化缘的，爪哇这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林业公司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该给就给，没罚款单也可以，回头我让财务给你报销。”

　　小袁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怒：“可是，苏总，跟上次不一样，他们这次一张嘴，不是之前的100万盾……而是2000万盾！”

　　什么！？

　　听到这个明显超出正常标准的“罚款金额”，苏元华眉毛皱成了川字。

　　大华国贸如今的业务体量虽然依然不算大，但2000万盾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字。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种罚金暴涨20倍背后的意味。

　　“给他们！”

　　苏元华脸色有些难看，这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很明显，雅加达仓库失火过程中，使馆工作人员出面协调但却无果而归的负面效应开始扩散开来了。

　　………………

　　10:24。

　　铃铃铃~

　　苏元华接起了电话：“喂？”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苏总，我是小刘……那帮子公共秩序警察（类似城管+大气办的综合体）又上我们工地来了，说我们卫生不达标，要罚100万盾。”

　　“这都第几次了！？这帮家伙现在是天天来，前天检查盖网，昨天检查雾炮，今天又检查卫生……就差趴在地上看有没有蚂蚁乱爬了！”

　　微微顿了顿，话筒那边的声音都快哭了出来：“要不，苏总您还是抽个空去跟拜访拜访他们的领导吧……天天这么整，我们的物流中转园啥时候才能建好啊！”

　　相比于林业公司那边，100万盾肯定是少的多。

　　但你架不住他们天天来挑刺啊，要是按照现在这个节奏发展下去，指不定过几天他们就会早上来一次，下午来一次了。

　　“给他们！”

　　苏元华左手捏出了青筋：“但是记住，必须要见到罚单，而且只认罚单……罚单开多少，我们交多少！”

　　去“拜访拜访”那些人的领导，放在寻常固然是一个可以高效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放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却绝对不行……这是站位问题！

　　………………

　　13点21分。

　　铃铃铃~

　　“苏总，公共工程与空间规划局（类似于国内的监管局）给我们打电话了，说是我们物流中转园施工材料之前的送检样品不见了，检测报告也丢失了……让我们重新去检测站送检一次，免得到时候资料不全，验收不好通过。”

　　苏元华差点气笑了。

　　还送检样品丢失，检测报告丢失……你怎么不把你的脑袋弄丢了！？

　　这么拙劣的理由，合着现在连借口都懒得动脑子编了，就想着正大光明的宰上一刀是吧？

　　“重新找份样品给那边送过去，然后派人就在检测站里蹲着，报告不出来，人也不准回来！”

　　苏元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交代下去，不准耍小聪明，给那些人送礼送红包……如果对方提出想跟公司经理级别及以上的管理人员一起吃顿便饭，一概不准去……敢违反规定，就等着被送回国调查吧！”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径直挂断了电话。

　　………………

　　14：17。

　　“苏总，泗水这边的劳监大队打电话过来了，说是有本地职工起诉我们，要求我们配合调查……”

　　15:10。

　　“苏总，交警那边来人了，说是我们公司岗亭距离大门太近，货车通行有风险，要求我们立即整改……”

　　15:40。

　　“苏总，税务那边来电话了，要求我们提交一下过去12个月的完税证明……”

　　………………

　　直到熬到了下午四点，泗水当地各本地机构开始准点下班了，苏元华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有些疲惫地靠在办公椅上，使劲捏了捏眉心，苏元华对着窗外那逐渐灰厚了起来的云层，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这该死的鬼地方，明明还没到雨季，这幅阴沉沉的模样想吓唬谁！（5~10月是爪哇的旱季）

　　冷哼一声，苏元华打起精神，将那叠厚厚的文件夹往自己的方向搂了搂，开始批阅起来。

　　他从早上到现在，全顾着去应付那些牛鬼蛇神去了，这些文件必须要今天批完，不能影响各部门明天的工作安排。

　　叩叩~

　　随着天色逐渐转黑，那摞文件才批阅到一大半，办公室就传来了敲门声。

　　不悦地皱了皱眉，苏元华头也不抬：“进！”

　　正当他以为是哪个本地籍的中高管私底下跑过来给他汇报什么糟心事的时候，一个清丽的声音传了过来：“爸。”

　　抬头看了看一身职业装的自家女儿，苏元华笑着放下了笔：“参加聚会回来了？”

　　苏晚凝嗯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走到自家父亲身后，轻轻地给他按揉起太阳穴起来。

　　被自家小棉袄这么一按，苏元华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眯眯地看着茶几上那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方形物体，语气有些调侃：“看来这次受邀参加聚会，收获不小……陶先生送你的？”

　　苏晚凝点了点头：“一副油画，印象派的，我还挺喜欢……就是贵了点，11万美金。”

　　苏元华闻言，神情顿时一惊。

　　11万美元哪怕放在后世也不能算作是一个很小的数字，更何况是在当下这个国内人均收入只有两三百的年代？

　　轻轻将自家父亲的脑袋重新扶正，苏晚凝笑了笑：“爸，放心，是以公司名义买的，而且还没在合同上盖章，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的话，退回去就完事了。”

　　说着，声音微微顿了顿：“相比于这幅油画，我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其实想跟您探讨的是……”

　　苏晚凝犹豫了些许，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在当下这个档口，哪怕是出于自保的考虑，我觉得杨兑的建议很有道理……我们是不是该尝试利用转口金融业务，做点文章了？”

　　转口金融业务！？

　　听到这个名词，苏元华瞳孔微缩。

　　扭头过来，用一种惊讶中带着审视的眼神，看向自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