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凝不答，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是在说：难道不是？

　　陶泉叹了口气，将那份《拍卖成交合同》翻开至最后一页，然后放在苏晚凝面前：“苏小姐请看，合同上的买方一栏里，填的是大华国贸，而非苏小姐你的名字……只要苏小姐将这份合约带回去盖章，这幅画就属于贵公司的了。”

　　“当然，由于经历了两次流拍，这幅画的市场估计虽然高达11万美元，但在没有跟拍者的情况下，贵公司幸运的以3万美元的起拍价拍下此画……至于购画所需的费用，如果贵公司暂时账上不方便的话，可以由金多多商贸代付，届时从第三季度或者年底分红里抵扣就可以了。”

　　众所周知，油画的购买用途可以填很多，最常见的就是填“装修支出”或者是“投资增值”。

　　这也是很多大型企业，尤其是出海企业最喜欢干的事情……毕竟出海在外，门面很重要嘛。

　　而且以公司的名义采购，各种文件和票据又齐全，除非你自己作死，否则以当下的法律规定，想要抓你的辫子，还真的不太好抓。

　　但苏晚凝疑惑的是，在她想来，如果要在拍卖品的价格上做文章的话，那该一开始就和拍卖方媾合才对，货由自己出，找几个托现场哄抬价格，然后再以大华公司的名义最终买走，吃中间的差价。

　　可对方却直接把这幅画“提前拍了下来”，而且还是经过“两次流拍”后，以起拍价买下……钱还是由大华国贸出。

　　这是什么操作？

　　陶泉见状，叹了口气，脸色也认真了起来：“苏小姐，实不相瞒，冒昧地以贵公司的名义将这幅画买下来的原因有二；”

　　“第一，既然贵公司已经答应了与我们合作，并且成立金多多商贸，那么你们总归该做出对等的表态才对……林先生那边在金多多商贸成立之初，就半卖白送了两柜哑货过来，甚至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全力配合杨经理的计划方案。”

　　“眼见着金多多商贸的业务已经肉眼可见地起来，到了现在，也是时候让贵公司，准确的说是让苏总和苏小姐稍稍表态了……毕竟我们这边的核心业务是什么，以及会涉及到那些领域，想必苏小姐和苏总都很清楚才对。”

　　苏晚凝脸色有些凝重，她知道陶泉的意思。

　　表态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钱多钱少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参与……很明显，对方希望吃一颗定心丸。

　　陶泉见状，笑了起了：“这第二嘛。”

　　“我其实是知道苏小姐在担心什么，但恕我直言，那些联手炒高艺术品价格套利的手段，在我们看来简直太糙了！”

　　“那样做，钱固然是来的快了，但风险却是巨大无比……尤其是像贵公司这样的，只要有人想查你，绝对一查一个准。”

　　说到这，陶泉拿起茶几上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苏小姐，我们是真的想和贵公司，尤其是你和您父亲做朋友的。”

　　“交朋友嘛，自然要为朋友考虑……所以我们才会冒昧的以贵公司的名义，用起拍价把这幅画买下来。”

　　苏晚凝这下是真的被弄糊涂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陶泉摊了摊手：“原因很简单啊，今天这场画展，乃至于稍后即将举行的拍卖会，是林先生开的善庄啊……只有我们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才有资格拿到邀请函。”

　　再一次听到“善庄”这两个字，苏晚凝都被搞得有些崩溃了。

　　好容易才忍住狠狠踹旁边某人一脚的冲动，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陶泉：“陶先生，恕我冒昧……这个善庄，究竟是什么意思？”

　　陶泉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和鄙夷，闻言又是笑了笑：“所谓的善庄嘛，其实很好理解。”

　　………………

　　作为事实上的非公开市场，艺术品这一行的水很深，除了其本身就一直存在的狸猫换太子、金包银、银包金等乱象之外，流通领域里面的巨坑更是多到头皮发麻。

　　最常见的，莫过于以托价炒作+有价无市为主要手段的杀猪盘……甚至有些时候，整个群里就你一个冤大头，其余的全是托。

　　这也是每逢经济下行，或者是你急于脱手的时候，往往只能面对着一屋子的藏品喟然长叹的主要原因……很多时候，艺术品，尤其是现代艺术品收藏和增值就是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一旦没有人接盘，你除了能向上天祈祷，让你赶紧遇到一个什么情况都不懂的冤大头之外，别无他法。

　　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这叫做“流动性折价”。

　　用江湖术语来说，这叫做“恶庄”。

　　但是艺术品的非标资产特性，又决定了它有很多奇妙的用途。

　　因此，有些人并不愿意见到这种流动性折价，尤其是在自己那个特定的小圈子里，对于一些特定的艺术品，并不愿意见到流动性折价。

　　这会造成很大的麻烦，造成很坏的影响，很不利于团结群众。

　　所以，他们最常用的办法，就是针对性托底。

　　首先，他们会选择某样艺术品作为标的物。

　　能被选做标的物的艺术品，既要符合当下的大盘趋势，不至于让人觉得突兀；又不能让它随便破圈，轻易流通到散户市场上去，让自己不明不白地当冤大头。

　　所以最常见的做法，就是在某种艺术品的大类目下，再选择一个不太起眼的细分类目（比如油画-印象派-后印象派-象征主义倾向的后印象派），并选择一个专门的画家，签订待遇丰厚但要求却极为严苛的合同，将其所有的画作全部包圆。

　　选择好标的物后，接下来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流动性折价而采取的措施了——价格锚定。

　　也就是说，但凡是这位画家的作品，都有一个极为清晰且稳定的价格区间，不管你是怎么得到的，只要你出手，就必然会有人按照这个价格来接盘。

　　不管你是送到拍卖会上去拍卖，还是直接转让给藏友，甚至是破损后卖给废品站，人家都会按照这个区间的价格来收……或许会有卖的更贵的时候，但却基本上不太可能低于圈子里估出的价格下限。

　　也就是说，这些艺术品，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般等价物，只要这些托底的人不倒，价格就永远不会崩。

　　而且最妙的是，与那些三年河东三年河西的兰花、琥珀、邮票不同，这种东西到手后，你压根底不需要急着出手，放个等十来年，一样的脱手就销……这里面的好处和便利，就不用多说了吧？

　　当然，前面说了，这些艺术品只会在一个封闭的小圈子里流通，也就是说，这些艺术品的第一道流通环节，只会发生在这些熟人之间；而出于一个不难理解的朴素道理，参加聚会的那些熟人，也一定会捧场，把展会上的艺术品一扫而空。

　　因此，把人召集起来攒这个局的人，叫做“善人”；

　　而这个局，就叫做“善庄”。

　　………………

　　听到陶泉毫无保留地给自己解释了一番什么叫善庄后，苏晚凝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总算知道陶泉为什么会建议她以大华国贸的名义，买下这幅“流拍的油画”了。

　　这么坚挺的价格和流通性放在那，流不流拍根本就不重要。

　　而到底是以公司的名义买的，还是以个人名义买的，也没有多少区别……前面说了，即便是油画破损，卖给废品站也是一样的价格。

　　“陶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大华国贸是一家很讲信誉的公司，苏总也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既然我们当初承诺了会与贵方加强进一步的合作……所以，陶泉何必这么急？”

　　苏晚凝疑惑地看着陶泉，语气里稍稍有些不满。

　　的确，参加这种善庄，又是以公司的名义买下一副小有名气女画家的油画放在大华国贸里装点门面，几年后，因为“不小心破损”而报废，卖给废品站，怎么看都是一件风险几乎为零的事情，陶泉一方不可谓诚意满满。

　　但与杨兑这种严重偏科的家伙不同。

　　她很清楚，虽然当下的这幅油画距离“投名状”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凡事就怕开头，只要收下这份善意，以这些“商人”无孔不入的手段，她们父女绝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迫和对方强行捆绑在一起。

　　陶泉看着她脸上那抹不加掩饰的抵触之意，长长叹息一声：“苏总和苏小姐毕竟初来南洋，对这边华人的处境不是很了解……林先生之所以想要加速推进双方的合作，是有理由的。”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加速双方的深入了解和合作，对苏总乃至贵公司是一件坏事……恕我直言，苏总和贵公司如今的处境同样也异常危险，正是需要我们双方精诚合作的时候。”

　　苏晚凝眼睛眯了眯，声音习惯性地带上了一丝冷意：“陶先生这是在威胁我们？”

　　陶泉摇了摇头：“林先生是大马华侨，虽然做的不能算是什么很正经的营生，但是威胁贵公司这样背景国有企业的事情，却是做不出来的。”

　　说到这，陶泉微微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跟苏小姐也算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那么有些话不妨直说……前几天在雅加达发生的事情，精明如苏总这等人物，想必已经嗅出不一样的味道了吧？”

　　雅加达！？？

　　一旁毫不知情的杨兑还在那一头雾水，

　　听闻这话的苏晚凝，脸色却是开始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