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生……就真的非走不可？”

　　陶泉轻皱眉头，手上的香烟在夜晚的海风中忽明忽暗。

　　杨兑打量了一下夜色，忽然笑了起来：“泉哥，其实你不该这么急着来找我的。”

　　今天下午刚开的会，晚上陶泉就把自己约了出来，这速度未免也有些太快了些。

　　更重要的是，两人见面的地点并不是陶泉的茶室，而是随随便便约在了路边。

　　陶泉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我还是来了。”

　　杨兑侧头：“为什么？”

　　陶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因为林先生是个很讲效率的人……讲效率的人往往都很果断。”

　　杨兑想了想：“所以这件事最好只是个误会……至少在明天天亮之后传到他耳朵里是这样？”

　　陶泉叹息一声：“林先生是个体面人……体面人一般都比较爱面子。”

　　杨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可是金多多只是家小公司，我也只是个小角色，还没资格让林先生爱面子。”

　　陶泉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了起来：“杨生，看得出，你是个聪明人……有没有人告诉你，大部分聪明人装傻，都是装的不太像的。”

　　杨兑很无辜地摊了摊手：“可我的确是不太理解。”

　　陶泉摇了摇头：“杨生，何必如此。你应该看的出来，虽然你现在的确没有让林先生爱面子的资格，但是大华国贸有……或者说，是与大华国贸在内的一系列关联国企后续的合作机会，有让林先生爱面子的资格。”

　　杨兑点了点头，歪着头笑了起来：“好吧，这个解释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是，这跟泉哥你又有什么关系……毕竟你只是个引公而已。”

　　说着，抬起手稍稍比划了一下：“而且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引公。”

　　陶泉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杨生，你不是应该猜到了么？”

　　杨兑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的确猜到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陶泉忽然觉得对方那张很有些小帅的脸蛋一下子变得不那么可爱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尿黄色的路灯，语气轻幽：“做白账是一个很需要朋友的生意……需要很多很多。”

　　“所以，引公是一个很好的职业……最起码是一个交朋友很快的职业。”

　　杨兑笑了起来：“理解，这些人脉毕竟还是亲自掌握在自己手里面放心些嘛。”

　　陶泉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杨兑见状，挥手赶走了缠绕过来的几只飞虫：“其实我真正好奇的是，泉哥你现在到底算作是店门里的掌柜呢，还是帮衬？”

　　陶泉皱眉：“这个很重要么？”

　　杨兑摊了摊手：“很重要，至少今天很重要。”

　　陶泉：“？”

　　杨兑笑的很阳光：“其实我也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当然，首先得看对眼才成。”

　　陶泉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钟，这才收回眼神，然后苦笑了起来：“其实都不算……严格说起来，我大抵算作是泗水这边的副掌柜，与大马那边不太一样的是，这里往往只配一个副掌柜就是了。”

　　杨兑顿时了然：“所以黎毅也是你的朋友？”

　　陶泉摇了摇头：“算不上，他们是从大马和菲律宾那边调过来的人，只能算同事。”

　　杨兑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

　　陶泉看了他一眼：“你和大华国贸，是我做主引荐给林先生的。”

　　杨兑明白了，想了想：“好吧，供应链部和财务部的两个人可以留下，但黎毅这位董秘必须走。”

　　陶泉皱起了眉头，难道是刚才暗示的还不够明显？

　　杨兑见状，却是笑了起来：“但是他可以晚几天再走……我觉得，第一个月完整报表出来那一天，天气一定很好。”

　　陶泉闻言，眉心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的确，那天的天气一定会很好……放心，晚上回去我会跟他好好聊一聊的。”

　　杨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其实不聊也可以……只要他想更难看。”

　　陶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今天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们从国内过来的人……都这么厉害么？”

　　杨兑奇怪地看着他：“不管是大马还是爪哇，最近这两年出海过来的国企不是一个两个，泉哥你应该没少接触才对吧。”

　　陶泉摇了摇头：“你们国内过来的这些企业，好接触，却也很难深入接触……国内有政策放在那。”

　　杨兑有些好笑：“所以才会有硬壳蟹这个外号？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要撬开蟹壳吃黄？”

　　陶泉深深看了他一眼：“除了硬壳蟹之外，同样还有纸灯笼和铁栅栏等外号，你应该知道这些外号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始终认为，你们大华国贸和林先生如果能够顺利达成合作的话，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杨兑撇撇嘴：“想要顺利达成合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够派驻到爪哇这个东南亚第一人口大国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国内绝对的精英，就你们那些人今天表现出来的业务水平，连我这个小主管都瞧不上眼，我怕公司那边担心跟你们合作风险太大，最后打了退堂鼓。”

　　听懂了杨兑的言下之意，陶泉倒吸一口凉气：“你们那高手有那么多！？可是……往日里看起来，不太像啊！”

　　杨兑表情淡淡的：“你们不都在传嘛，华夏人一个人是一条龙，一群人是一条虫……有国内的政策放在那，诸如大华国贸这种企业，当下都是以求正、求稳为第一要务，你们自然无法见识到他们的手段。”

　　“再说了，做决定的是领导，能不能当上领导跟业务素养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事实上业务水平高的人，往往都做不成领导。”

　　说到这，杨兑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过如果林先生真的能推动双方的后续合作的话，那情况就肯定不一样了……为了风险防控，公司肯定会把那些真正的做账高手派出来。”

　　陶泉再度吸了一口凉气，一想到那场面，便忍不住头皮发麻。

　　杨兑看着他这幅隐约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嘴角浮现出一抹奇妙的弧度，正打算再添些油火时，一阵喧闹由远而近……

　　“屌那妈！！”

　　“这扑街仔，这条街的茶水钱你也敢拖？”

　　“当我是庙里菩萨好拜啊？！”

　　“追到腿断也要剁他十根手指！”

　　“看三小看！没看过人收账啊！？”

　　“滚！”

　　“前面巷子堵死！这衰仔跑不脱……阿公说了，要见血！！”

　　………………

　　看着那足足二十多号左青龙右白虎的梁山好汉在面前东寻西找了一番，恐吓式地朝着两人亮了亮刀子，然后操着粤闽混杂的方言凶神恶煞地朝着前方追去，

　　杨兑目送着这些高矮不一的家伙远去后，却是一脸古怪笑意地扭过来头，定定地看着陶泉。

　　陶泉被这笑容整的有些心里发毛：“杨生，看着我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边晚上一直这样。”

　　杨兑嘴角笑意更甚：“泉哥，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稍微分辨的出来一点点某些地方的口音？”

　　陶泉一脸的敬佩：“杨生果然天赋异禀。”

　　杨兑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有，我看到你刚才使的那个眼色了。”

　　陶泉一脸的正色：“怎么可能，我不认识他们……你一定是看错了。”

　　杨兑笑的很纯洁：“我还看到你暗地里打的那个手势了。”

　　说着，伸出食指和中止，笨拙的圈了一下。

　　陶泉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干笑了起来，抬头一声感叹：“哈哈，这边晚上的风景真漂亮啊！”

　　杨兑瞅了瞅路旁那稀稀落落的破烂瓦棚：“的确。”

　　收回目光，陶泉咳嗽了两声：“路面也还算干净。”

　　喀嚓~

　　杨兑抬起脚，在半块碎砖头上刮掉变成一滩黏液的非洲大蜗牛：“嗯，没错。”

　　陶泉嘴角抽了抽，最终叹息一声：“好吧，是老哥我不对。所以……这个给你。”

　　看着陶泉从衣兜里掏出来的两张邀请卡，杨兑却没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陶泉笑眯眯地看着他：“如你所见，两张邀请卡。”

　　借着灯光扫了扫上面的字样，杨兑皱起了眉头，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到杨兑这么一副义正严词的模样，陶泉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是一声叹息：“杨生，你是我在泗水见过最聪明，也最有才华的年轻人；”

　　“但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什么总有这毛病……总是觉得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很蠢呢？”

　　杨兑挑了挑眉毛：“泉哥，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陶泉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杨兑的眼神开始奇怪了起来：“杨生，老哥我好歹痴长你十几岁，又都是从你这岁数一步步走过来的。”

　　“所以，从你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来看……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看不出你想要的是什么吧？”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那两张邀请卡放在了杨兑手心，然后拍了拍他肩膀：“两张邀请卡，记得到时候跟你们那位苏经理一起过来……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完，挥了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