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休养生息
鎏金蟠龙柱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李善煜抬手时玄色广袖扫过龙纹御案,玉扳指轻叩桌面发出清响:“各位爱卿快快平身。”他垂眸望向阶下跪着的群臣,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三分笑意,却比先帝不怒自威的气场更叫人捉摸不透,“顺做太子时,就将每月八成俸禄攒下。”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舆图,“打算用这笔钱,先在平县、绍县、江县、宁县这几处难民聚集之地,为难民发放布衣与粮食;接着在这几处修建慈善院,收容难民;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再派人给难民安排工作,助他们谋生。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铜鹤香炉里青烟袅袅,群臣交头接耳的私语被殿外更漏声截断。李善煜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与金石相撞的脆响惊得西相赵毅身形微颤:“此事便由户部和工部尚书一同负责,顺会亲自督察。”待朝会散去,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穿过九曲回廊,玄色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惊起檐角沉睡的铜铃。
仁寿宫里飘着安神的沉香,潇太后倚在金丝楠木榻上,见儿子进来,凤目含笑:“煜儿刚退早朝就想着来仁寿宫看我,累坏了吧!”她招手唤来宫女添茶,鎏金茶托磕在紫檀木几上发出轻响。
李善煜在软垫上落座,指尖摩挲着温润的青玉盏:“母后这是哪里的话,儿臣如今贵为天子,也绝不敢忘您的养育之恩。”他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喉间突然发紧。
潇太后伸手替他整了整歪斜的冕旒,银护甲擦过他耳畔:“咱们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煜儿,来!”她牵着儿子的手走到窗边,春阳透过雕花窗棂在二人身上投下斑驳光影,“坐下说。”
宫女捧着茶盘退下时,裙摆扫过门槛的窸窣声惊动了檐下的鹦鹉。潇太后望着儿子眼底的青黑,声音放得极轻:“煜儿,你今日第一次主持朝会,感觉如何?”
李善煜客气说道:“父皇临终前希望儿臣休养生息,儿臣都你努力做了!对了之前父皇下令给建国修建的世子府已经完工了,等三月十九建国寿辰一过,就要搬到世子府去了!我已经和宋太妃说了今年跟建国举行一个不一样的寿辰,不知母妃意下如何?”
潇太后认真说道:“其实建国是个不错的孩子,皇儿放心去置办吧!”
天永二十六年三月二十日,晨雾未散的皇宫南门,宋颜握着建国的手反复摩挲,仿佛要把这温度刻进骨子里。送世子的马车停在朱红宫门前,辕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铜铃撞出细碎声响。
“母妃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宋颜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儿子新裁的云锦长袍,“圣上已为你安排好下人,你住在王府后,也要在龙圣学府好好学习,明白吗?”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朝皇、朝后驾到——”建国慌忙跪地,额头贴着冰凉的石板。李善煜玄色龙袍带起一阵风,绣着金线的龙纹在他眼前晃过:“皇兄是来为你送行的,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郭若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调笑:“建国这孩子看着憨厚老实,日后必有大福。”建国抬头时,正撞见宋颜别过脸去擦拭眼角。
李善煜拍了拍他的肩膀,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国弟,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车吧,王府的下人还备着午膳等你这个世子呢!”
建国一步三回头,直到马车拐过朱雀大街,仍能看见宋颜立在宫门前的身影。车轮碾过青石板的震动里,他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当马车彻底消失在街角,宋颜倚着宫门的手终于撑不住,指甲在朱漆上划出三道白痕。
三日后的仁寿宫,李善煜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突然开口:“母后,当年您和父皇为何把建国交给宋太妃?”不等太后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这些年看着他们母子相处,倒比寻常人家更亲厚。我想着,等文天王……能否从宗室过继个孩子去封地,把建国留在京城?”
潇太后转动着翡翠佛珠,檀木珠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可建国毕竟是文天王的嫡长子,他世子的名号自出生便由你父皇定下。日后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至少现在他还在京城,不是吗?”她望着儿子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想起先帝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也是这般模棱两可的话。
平县城墙下的流民窟里,腐肉的臭味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使臣顶着风沙掀开马车帘子,望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时,腰间的金牌突然变得灼人。他清了清嗓子,展开明黄圣旨:“上谕:顺心系黎民百姓,见难民饱受饥寒之苦,岂能坐视不理?新朝初立,当施恩于民。因战乱流离失所者,顺必妥善安置。顺愿拿出私银,为诸位提供衣食,修建慈院,助大家谋求生计。钦此!”
死寂的营地突然爆发出哭声,白发老妪颤抖着扑到使臣脚边,枯槁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靴筒。怀抱婴儿的妇人跪在泥水里,对着圣旨重重磕头,额间渗出的血珠混着泥水,在地上洇出暗红的花。
使臣眼眶发热,扬声喊道:“都起来!圣上早备下热粥棉衣,管够!”他身后的侍卫掀开篷车,麻布包裹的粮食倾泻而下,惊起满地苍蝇。难民们推搡着涌上前,有人抢到一块饼子便瘫坐在地,边啃边哭,碎屑混着泪水落进衣衫褴褛的胸膛。
同样的场景在绍县、江县、宁县轮番上演。当暮色染红天际时,四座城池的难民都跪在地上,朝着京城方向重重叩首,额头的血痕与黄土相融,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而千里之外的皇宫里,李善煜望着舆图上标红的四座城池,将茶盏里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