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毁渡
天上地下,此刻能出现在周昕面前的,也只有徐盛部了。
事实上,早在一刻钟前,周昕麾下的斥候就已经发现了徐盛部的踪迹,并立即驰往本阵禀报,无奈敌军紧随而至,速度极快,双方几乎同时抵达周昕部。
周昕心跳如鼓,自从他赴任丹阳太守一职后,已经有三四年未曾见过装备如此精良的骑军了,那一道道纵马疾驰的身影,不是人,而是一窜窜钱啊。
他投奔王朗后,也曾劝谏王朗充实军备,但王朗自恃坐拥会稽大郡,兵多粮足,稳如泰山,在军伍之事上吝啬得犹如铁公鸡一般。反倒是修堤建渠,行春种粮这些事务,眼睛都不眨一下,短短一年时间,仅河渠就修了七座!
修堤建渠,极养名望,是能流芳后世的一件事。王朗是真的为民生考虑,还是有其他目的,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而严毅在危机压迫之下,却是将手中绝大部分的资源用在扩充军备上,再加上严氏的倾力支持,其兵员虽少,但在单兵军备上,已经稳压王朗一头了。
这从跟随周昕出征的三百骑卒脸上的神情就能窥出一二,同样是骑军,惊讶之下,却连冲锋阻敌的勇气都没有,直到敌骑已经临近本阵,方才咬牙从侧翼扑上去。
但这时已然迟了,他们还未与敌接触,对方已经从前军队列疾冲而过,犹如一股狂风卷过,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由于急行军的原因,周昕部的队列比较散乱,绵延甚长,再加上护卫两翼的骑军未及时拦截,前军步卒队列当真是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便被贯穿!
徐盛率军击穿前军后,本欲趁着前军混乱,再冲锋一次,将其击溃,但见对方骑军已支援过来,遂改变主意,调转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朝后军冲去。
当真是将骑军的机动灵活运用到了极致。
周昕麾下骑军扑了个空,欲驰援后军,已慢了一拍。转瞬间,猝不及防的后军队列又被徐盛部击穿,哀嚎四起。
周昕看得目眦欲裂,急忙朝副将商升吩咐道:“商君,你立刻率领一部支援前军,我自领一部支援后军!”
商升也是看得心惊肉跳,他之前都是从军报上了解严毅军的情况,常私下评价钱铜、邹他二人蠢不可及。等到朱治战败时,又感慨朱治不复昔日之勇,此时亲眼看到徐盛仅凭数百骑军,便抓住难得的战机,撼动本阵,方知朱治等人为何会败,脑海中只不断浮现出几个字:精兵良将,锋锐难当!
他下意识地松开缰绳,应了声喏,手执一柄大斧,奔至中军阵前,呼喝连连,率领一千二百名士卒驰援前军。
周昕中军迅速一分为二,分别向前后军靠拢,列阵集结,稳住阵脚。
两部列阵完毕后,又缓缓靠拢,汇为一部,终将敌军的威胁彻底消除。
危机虽然解除,但损失却颇为惨重,阵亡士卒多达四百余人。
徐盛率军在距离敌阵五百步处徘徊不去,虎视眈眈,仿佛一头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猛兽,仅以数百之众,挟破阵之威,便将周昕麾下士卒骇得心惊胆战。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要竭力延缓周昕部的行军速度,以待严毅率军赶来,阻敌于固陵渡之外,并寻机攻占这个重要的渡口。
周昕稳住全军阵势后,与商升略作商议,便将三百骑军置于本阵与敌军之间,全军继续朝固陵渡行进。
徐盛立刻率军逼近。
周昕麾下三百骑军不敢正面硬撼,稍作拦截,遂败回本阵,依托步阵防御。
徐盛挥军疾冲,在距离敌阵二百五十步处忽然停住,迅速拉弓上弦,一片箭雨朝敌阵倾泻而下。
阵中士卒不及架盾,瞬间倒下百余人,若非敌军距离较远,箭矢乏力,伤亡绝不止这么一点。
周昕一声令下,阵中弓弩手纷纷拉弓还击,无奈弓力、臂力皆不如敌军,大半箭矢还未摸到敌军衣角,已然力尽,纷纷从空中落下,其余箭矢则是被敌军依靠兵刃、木盾、铠甲轻松格挡。
周昕大怒,率领全军向敌压去,不料阵势刚动,敌军已迅速后撤两百步,驻足不前,只是用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目光,冷冷望着他们。
周昕挥军再进,敌军再退,一进一退之间,时间已过去半刻钟。
周昕头大如斗,只能下令全军继续行军,敌军如影随形,又跟了过来。
商升在旁目睹此景,气得胸膛一阵起伏,只觉得敌军犹如一块狗皮膏药,死死黏住己军不放,怎么甩也甩不掉。
两人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奈,步军追不上,只能被动挨打,骑军又打不过,无法将敌军驱走,如之奈何?
此刻若是朱治在这里,定然会大生同病相怜之感。
江东马少,马价昂贵,各家势力皆舍不得在骑军上面投入过多军资。而严毅却是极为重视骑军发展,他费尽心思打造的这支骑兵,若是放到中原,连给敌塞牙缝都不够,但在江东的特殊环境下,却是极大地丰富了战术体系,收获甚大。
不过,江东的地理环境也决定了严毅这支骑军的数量上限。数百略少,一两千或许正合适,需要实战检验,太多便养不起了,在江东也施展不开,性价比反而会随着数量的增多而大幅降低。
在徐盛部的牵制之下,周昕部的行军速度骤然降低。
周昕已经猜到了敌军的意图,心急如焚,有意凭借部曲数量优势,强行行军。
但是麾下士卒毕竟是人,不是没有情绪的死物,再加上平日里征战甚少,对付的只是一些会稽的贼寇,此时陡然遇到如此强敌,既要让他们保持阵列严密,又要他们快速行军,委实是一件困难的事。
周昕心急如焚,想到敌军主力必定正在快速赶来,内心便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然而,随着全军越来越接近固陵渡,他也只能一面指挥行军,一面暗暗祈祷敌军主力不要出现。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他距离固陵渡仅有四五里,内心升起一股振奋之意时,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忽然尘土飞扬,响起沉闷的密集脚步声,随着尘土临近,一支排列整齐的军队渐渐显出轮廓,旗帜飘扬,刀枪如林,犹如一股洪流,朝己军滚滚而来。
周昕内心的振奋戛然而止,转变成一股惊惧,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商升心中同样升起一股畏惧,此刻他已意识到了己军绝非敌军之敌,忍不住问道:“大明,我军是否还去固陵渡?”
周昕沉默不语,脸上闪过浓浓的纠结之色,没有什么比让人放弃近在咫尺的成功更痛苦的事了,他在丹阳已经败了一次,仓皇如丧家之犬,如今实在不想再败。
商升催促道:“现在撤军还来得及,速做决断!”
周昕朝不远处的徐盛部望了一眼,长叹一口气道:“你以为,我军还有机会撤走吗?”
商升脸色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怒视徐盛,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真特么见鬼了,眼前这支骑军分明也是伤亡惨重,为何仍如附骨之疽,死咬不放?
徐盛部的确伤亡甚众,自从周昕军逐渐适应他们的袭扰后,他们的伤亡便开始逐渐攀升,如今仅剩不到四百人,若非甲坚马快,伤亡只会更大。
死战不退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些骑兵本就是精挑细选的悍卒,又有徐盛坐镇,纵然军心有些动荡,也没人敢说一个退字。
尤其是那些严毅的亲卫骑卒,个个都是被当成死士来培养,心性之坚韧,犹在其他骑卒之上。
而这些亲卫骑卒的存在,某种程度上也给人一种严毅亲临的感觉,他们都能悍不畏死,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
如今看到严毅亲自率军赶来,众骑卒都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从敌军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商升仿佛感受到了敌军身上那股有若实质的杀气,内心打鼓,策马朝周昕靠近两步,低声道:“若是不计代价,当能撤走部分士卒。”
周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君以为,我军士卒比朱治军如何?”
商升握了握拳,长叹一声,如实答道:“朱治军虽然有部分新兵,但其精锐甚是骁勇,会稽多年未曾有大战,我军士卒久疏战阵,不如也。”
周昕又问:“若论领兵作战,你我二人比朱治如何?”
商升脸色异常难看,闷声道:“不如!”
周昕叹气道:“此地距离富春足有三十里,离永兴也有二十里,朱治尚且无法安然撤军,我等岂有异乎?”
商升望了一眼逐渐逼近的敌军,惶急道:“君意若何?”
事到临头,周昕反而冷静下来,冷声道:“传我军令,全军往固陵渡加速前进!”
商升惊呆了,脱口道:“你疯了,为何仍去固陵渡?固陵渡守军甚少,即便我军侥幸抵达,又何来兵力固守?”
周昕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郑重道:“固陵渡是我军唯一的选择,只有抵达固陵渡,才有一线生机,立刻执行军令吧!”
他虽是主将,却是孤家寡人,下达的军令,往往需要得到商升的支持和配合,才能得到有效执行。
商升微微一愣,隐隐明白了什么,朝周昕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一刻钟后,周昕军在距离固陵渡三里处被严毅军拦下。
严毅立于代表主将权威的大纛之下,猛地拔剑出鞘,大喝道:“擂鼓,破敌立功,便在此时!”
大纛乃是全军地位最高的旗帜,相传起源于黄帝时期,黄帝战胜蚩尤后,以蚩尤之发为装饰,制作了“蚩尤之旌”,自此以后,大纛便逐渐成为军中不可或缺的标志,代表的是统帅的无上意志。
严毅军令既下,全军遂以雁形之阵,在范偃的指挥下,朝周昕军快速推进。
他端坐马鞍之上,不再多言,只是目不转睛地观望战场。
严毅穿越以来,在兵事学习上极为刻苦,连武技修习都逐渐荒废了,不是不愿,而是实在抽不出时间。
经历数场实战后,他于全局部署之事上,渐有得心应手之感,但是具体的指挥,仍是交给麾下诸将去做,不欲过多干预。
如今范偃等人与他交流时,已经感受不到他只是个初涉军伍之人,私下都不禁感叹其在军伍之事上的聪慧。
这也得益于严毅最初接触的几名大敌,皆是钱铜、邹他这样的平庸之辈,给了他实践积累经验的机会。即便后来与朱治交战,也是在朱治初至钱塘,缺少精兵的情况下,以优势兵力在己方势力范围内对其展开围剿。
正是江东这样的特殊环境,才给了他成长的机会,若是在中原之地,恐怕他还没出新手村,就已经败亡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严毅注视着惨烈的战场,心中微微一叹。
正如他在迅速成长一样,徐盛、姒青等人也在快速成长,赵错次之,范偃则是已经固化了,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徐盛的成长尤为明显,再有两个月,他便十九岁了,在这个十五岁就已束发的年代,性格和价值观基本已经定型,严毅在与他的接触中,发现他已具备了丰富的军略学识,欠缺的只是历练和机会,如今委以重用,其进步之速,几乎可以用肉眼可见来形容。
但凡心志坚韧者,对环境的适应力都极强,徐盛便是其中翘楚。
严毅甚至有种感觉,在他这样不遗余力的培养下,徐盛的能力,极有可能会超过历史上同时期的徐文向。
在他的欣喜与感慨中,战局已然分出胜负,周昕军逐渐由败退转为溃败,逃向固陵渡。
严毅随即下令全军掩杀,直扑固陵渡!
周昕与商升率军逃入固陵渡时,身边仅剩三四百人,即便加上固陵渡的守军,也不足千人。
严毅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对固陵渡发起攻击。
两刻钟后,固陵渡被攻陷。
严毅纵马进入水寨,发现周昕等人已乘船逃走,不禁晒然一笑,随即下令将固陵渡烧毁!
一场大火过后,存在了上百年的固陵渡化为灰烬,王朗也彻底失去了这个向钱塘进军的重要渡口。
严毅马不停蹄,继续下令全军沿着钱塘江南岸向西而行,将南岸的几个中小型渡口也尽数摧残,方才领军回返钱塘。
王朗如今若想过江,便只剩下一个渔浦渡,向富春方向集结了。而富春与钱塘之间,存在着十多座坞堡与营垒,在严毅军已有准备的情况下,想要攻克,绝非易事。
形势一下子变得对严毅有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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