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渡口
哒哒!
钱塘城东南四里的官道上,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由于战争的缘故,昔日熙攘的官道早已行人绝迹,只有一些野鸟在道旁低头啄食,偶尔会有几只小兽从田间窜出,旋又隐没。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铁甲森然的骑军如疾风般掠过官道,溅起滚滚尘土,惊得鸟兽四散。
骑军的数量在五百至五百五十人之间,领兵之将乃是徐盛。
徐盛部受限于战马的稀缺,兵力最多时也只有六百人,在大规模作战中作用有限,只能对敌进行局部袭扰。
但在小规模作战和执行一些特殊任务时,却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经历数场激战后,这支骑军已减员至四百三十人,战斗力削弱不少。
严毅为了恢复其战力,不惜将自己身边仅剩的百名亲卫骑卒编入其中,凑足五百之数,以执行一项重要的作战任务。
离开钱塘城后,徐盛部便脱离严毅中军,开始单独行军,赶往钱塘东南五里处的浙阳渡。
浙阳渡位于钱唐江下游,是连接南北的重要水道节点,百姓、商旅、军伍、信使等常经此渡江,控制该渡口便可有效掌控钱唐江南北交通,具有极高的军事价值。
钱唐江便是后世的钱塘江,因流经钱唐县而得名,亦有‘浙江’‘之江’‘罗刹江’等别称,是吴郡与会稽境内最大的河流,经由钱塘湾注入东海。
不过,早在两天前,严毅挥师南下时,便传令全军,将钱唐县与钱唐江分别更名为钱塘县、钱塘江,以示对钱塘志在必得的决心。
这也算是严毅对前世的一种追忆了,以他如今手中的权柄,一旦攻占钱唐,更改区区一个地名,并不是什么难事。
若非杭州二字与钱唐差别太大,容易引起周围郡县的排斥,亦难在献帝那里通过,他甚至想将钱唐直接改名为杭州。
徐盛等人虽然对严毅的这一举动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毕竟此时钱唐江的入海口便是被称为钱塘口,钱塘二字并不显得突兀。
你的地盘你说了算呗,该操心的是陛下和中枢,他们操这个心干嘛。
骑兵的行军速度很快,仅过去一刻钟,徐盛便率军抵达了浙阳渡。
此时的浙阳渡,已经被严毅军所控制。
徐盛在渡口前勒住马匹,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江水奔腾,气势恢宏,钱塘江宛如一条巨龙蜿蜒于大地之上。
大江北岸,一座占地数亩的水寨矗立在江边。水寨周围筑有四五米高的墙垣,相应的防御工事除了箭楼与角楼外,还有数座烽火台,其规模相比一些中型城寨,也不逞多让。
“速开寨门!”
一名骑卒纵马上前,横矛大喊。
守军对自家主君麾下这支精锐再熟悉不过,连忙将寨门打开。
徐盛策马冲过寨门,询问匆匆赶来的军侯杜俊:“船只准备得如何了?”
杜俊躬身抱拳道:“属下攻占此寨时,尚有斗舰五只,艨艟、冒突十一只,江舶和走舸七十六只,足够司马渡江所用。”
斗舰是一种重要的中型战船,船体大小仅次于楼船,也是水战中的主力战船,攻守兼备,适合近战与接舷战,船舷上装设女墙,墙下开掣棹孔,舷内五尺建棚,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格,可容纳上百人。
艨艟是一种用于快速突击的中小型战船,‘艨’指船体覆盖的牛皮等防护装置,而‘艟’则指船身的坚固与厚重。以机动性和防御性著称,通常可容纳二三十人。
冒突与艨艟类似,但在船体结构的细节上有所区别,比艨艟更轻便,吃水浅,适合在狭窄水域中航行。
走舸则是一种兼具战斗、侦查、运输的小型战船,速度和机动性俱佳,不适合接舷战与长时间作战,但在登陆战上有着先天性优势。
江舶就是一种纯粹的运输船了,既运输兵员,也运送物资。
徐盛听罢,吩咐道:“立刻备船,供我部渡江!”
杜俊抱拳应喏,双腿在马腹一夹,领着徐盛急匆匆朝渡口驰去。
数百骑沿着寨内官道驰出六七百步,便来到渡口的中心区域。只见一片长宽各两三百步的空地中央,趴着一只巨大的石龟,龟背上托着一块丈余高的石碑,石碑正面刻了三个古朴庄重的大字‘浙阳渡’,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隶体小字,记录了这座存在上百年渡口的各种建造细节。
空地两侧是四排供士卒居住的营房和马厩,以及两座仓廪。
再往前七八百步,便是渡口的主体了:一座用巨石和木材搭建的坚固码头,笔直延伸至江中,足可容纳一二十艘战船同时停靠。码头两侧的江岸上还矗立着十座箭楼和两座烽火台,静静护卫着这片水域。
江面靠近江岸处,整齐停靠着数十只大大小小的战船,船身高耸,桅杆如林,旗帜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两只斗舰和十多只走舸挂起风帆,正在远处的江面上来回巡视。
从这些严密的防御设施中,可以窥见朱治溃败给钱塘带来的巨大冲击。若非这场大败,钱塘周围数里的这些坞堡、营垒和水寨,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严毅军占领。
此刻,数百名穿着粗布葛衣的百姓正聚在码头四周,畏畏缩缩地望着眼前这支剽悍的骑军。
杜俊一面吩咐士卒将一块块半丈宽的登船板抬上码头,一面指着百姓介绍道:“这些都是居住在附近的里民,大多是在江上讨生活的渔夫和漕夫,因军中缺少船夫,末将便将他们召集了过来。”
徐盛自然清楚他所谓的‘召集’是什么,无非是采用暴力手段将这些百姓强行驱来劳作。
与运城、仁城的百姓对钱铜、邹他充满仇视不同,钱塘的百姓虽然生活艰苦,但至少未被当做牲畜般奴役,生命和财产安全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障。因此他们对钱塘官府仍存有一些归属感,将攻伐钱塘的严毅军视为侵略者,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和排斥。
在行军途中,徐盛就已清晰感受到这一点了。
他大声安抚了百姓几句,回头朝杜俊认真叮嘱道:“少君的军法你是清楚的,不得劫掠、伤害百姓,每日的劳役钱要补足。待这场战事结束后,你马上派人将他们送回各里。”
徐盛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丝毫不敢大意,须知一旦处理不好,激起民变,对全军的作战都会造成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杜俊也清楚这一点,肃然道:“司马放心,卑下已派人向幕府禀报此事,相信今日便会有人赶来处理此事。”
徐盛犹不放心,又叮嘱了他几句。
杜俊麾下士卒这时已经将登船板固定在码头两侧战船的船舷上,开始指挥百姓登船。
百姓们排成两列,老老实实地朝战船走去。
他们中的大多数,将进入战船底舱充当划桨手,操作桨橹。
少数擅长操船的则是在甲板上充当舵手、缭手和斗手,操纵战船行驶。
数十名守军手执兵刃,紧跟在百姓身后登上战船,以做监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待这些守军登船后,数百骑卒方才牵着马匹,小心翼翼地登上战船。
运送徐盛部的战船由四只斗舰和十只江舶组成,算是水寨内船体最大的一批战船了。
十四只战船的满载量大约是一千五百人,运输五百骑军绰绰有余,但由于战马的存在,甲板上仍显得比较拥挤。
徐盛登上的是一只长二十米、宽四米的斗舰,周围的士卒有意给他留出了一片宽敞的区域。
他站在结实的甲板上,手按船舷,举目眺望,只见江面宽阔无垠,水天一色,仿佛与远方的天际融为一体。江水汹涌澎湃,波涛层层叠叠,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徐盛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远观钱塘江时,他还没有这种感觉,如今登船渡江,置身于茫茫江面上,他才体会到自身的渺小。
浙阳渡口前的这片江面,足足有四五百米宽!
这还只是钱塘江较为狭窄的水段,最宽处甚至可达上千米。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像长江、钱塘江这些大江,会成为战争中的一道天堑了。如此宽阔的江面,根本无法架桥,只能依靠船渡,而从大江一端驶向另一端,即便是在没有敌军阻截的情况下,也要近一刻钟的时间。
“起帆!开船咯!”
随着一道道中气十足的号令声在江面上回荡,底舱的船夫开始奋力划动船桨,十四只战船缓缓离开码头,破开江水,激起层层涟漪,向着辽阔的江面驶去。
徐盛的身体随着船只的颠簸晃了一下,很快又站稳。
望着波澜壮阔的钱塘江,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豪情,仿佛有万千热血在胸中沸腾,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呐喊。
两个多月前,他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寒门子,奔走于琐事之间,前途渺茫。而现在,他却有了值得追随一生之人,身居显职,胸中抱负与才华得以施展,建功立业不再只是奢望,而是逐渐成为现实。
想到这里,徐盛不禁握紧拳头,眺望江面的目光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坚毅...
一刻钟后,战船抵达南岸,五百精骑陆续下船,迅速排好队列,往东南方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在永兴方向,距离徐盛部十二里处,周昕骑着一匹雄健的枣红马,正率领四千军朝东北方向的固陵渡行进。
钱塘江下游共有三处大型渡口:临近富春的渔浦渡、钱塘南面的浙阳渡,以及永兴东北的固陵渡。
渔浦渡和固陵渡目前掌控在王朗军手中,而浙阳渡则是被严毅军所占据。
在王朗军掌控的这两座渡口中,渔浦渡距离钱塘较远,沿途据点颇多,固陵渡则距离钱塘很近,仅有五六里的路程,沿途据点也少。
两相对比之下,固陵渡自然就成了周昕的首选行军路线。他并不打算在钱塘江以南的空旷平原与严毅军交战,而是急于渡江,在固陵渡两岸构建营垒,为后续大军建立渡江的桥头堡,同时也可随时阻止严毅军攻城。
促使他做出如此部署的,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那便是他对己军战力的担忧。
这种担忧来自两个方面。
其一,由于王朗初至会稽,急于做出政绩,将府库中大部分的钱资用在了民事上,导致军中本应淘汰的一些军械装备一直得不到更换。再加上王朗重文轻武,手底下也缺少得力的领兵之将,致使军纪和操练也不尽如人意,虽然军队数量在江东各个势力中居首,但战斗力实在乏善可陈。
其二便是周昕对麾下将领的担忧了。
当初他放弃丹阳时,将部曲也一道解散了,除了少数跟随多年的家将外,大部分将领都已离他而去。如今随他出征的这些战将,绝大部分都不是他的人,其中不少人更是昨日才刚认识,彼此之间毫无了解,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周昕实在没信心,仅凭四千军便去与击溃朱治的严毅军硬撼,唯有借助地利,或是在严毅军攻城时发起突袭,或是等待主力抵达,才是他心目中的作战良机。
如此,固陵渡对此时的他而言,就十分重要了。
在他不断的催促下,大军的行进速度很快,预计再有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固陵渡。
周昕紧绷的神情逐渐舒缓下来,按照这个速度,全军定能顺利抵达固陵渡。届时依托固陵渡水寨,进可攻,退可守,形势将对己方非常有利。
哒哒!
就在他长舒一口气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名斥候疾驰而来,扬起大片尘土。
周昕微微一怔,心中警兆大起,仅凭几名斥候,怎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还未等他细想,地面忽然颤抖起来,紧接着,一支幽灵般的骑军冲破漫天的沙尘,如同一道闪电,朝己军直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