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语的日子彻底恢复了平静。身边的人似乎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杰克逊他们去了成都。沈涵晞回德国处理毕业答辩。温馨和和杨宁都去毕业实习了。反倒是丁露得知安小语受伤之后就搬回了寝室。
“真的不要我送你去琴房?”丁露第五次和安小语确认。
“真的啦。放心,我只是小腿受伤,又不是半身瘫痪。”安小语就差对着丁露翻白眼了。学校宿舍和教学楼都有电梯,对她这种坐轮椅的不要太友好。实在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好吧。有事给我发消息。我晚上要上课不会太早回来。我会帮你打好晚饭。你别去食堂挤啊。”丁露毕业以后打算在洛凯和朋友合开的儿童音乐培训机构里工作,现在已经开始实习做钢琴老师了,每天晚上是最忙的时候。
嗯嗯。安小语乖巧地点头。那我走了啊。她指指门外。
“哎呀,我还是送你到电梯口吧。”丁露推着她走了出去。
安小语坐在轮椅上笑起来。自从和洛凯在一起之后,丁露整个人的打扮和气场都变了。化着淡妆梳着丸子头,妩媚中添了些秋月之皎,孤傲中多了几分温暖的味道。
幸福是看得见的。安小语突然想。
出了宿舍大楼,到琴房要穿过桃花林和疏影湖。安小语自己推着轮椅走得不快,但她也不急。似乎很久没有这样闲闲地在校园里逛了。她慢吞吞地绕到湖边,特意在桥上停留了一会儿。春夏交接的天气清凉舒爽,沾满槐花香的空气让人觉得似乎身在绮梦幻境之中。有时候她会想,她的生活究竟是不是一场黄粱大梦,梦醒了她又该身在何方。
她原本计划着毕业了就回南山镇找一份教职。学艺术的人再怎么样总还是养得活自己的。至于出国深造,那是一个太遥远无法触及的理想。人总不能事事顺遂。就像她始终等不来那个心中思念的那个人。
她曾经非常笃定,辰一定还记得她,记得他们的约定。于是她在罗茨堡等啊等,等了整整四年。这四年耗尽了她的坚定,让她开始怀疑过去种种也许只剩她一个人还在回忆。毕竟,她是那个被拯救的人。而他,大概只是在童年短暂的一段时期里多了一个玩伴。有时候她也会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迟迟没有出现。但这种想法太难以承受。所以她宁愿相信,他只是有了新的生活,她只是对他不再重要。
算了吧,至少还有雨当,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毕业了,就离开景川回家吧。
可是想到要离开景川,不知怎么,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说:“安小语,不要让我担心。”
他说:“安小语,我会再和你联系。”
他为她披上外套,却和那个她一起走了。
她被脑海中突然闯入的那个人吓了一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他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原本也就不该有交集。过去的就忘记吧。
“你喜欢疏影湖的什么季节?”突然身边一个男声响起。
安小语这回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竟然是他!她竟然已经日有所思到出现幻觉了?!
宁远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诧异似的,望着远方自顾自地接着说:“罗茨堡真是座美丽的校园。从春到秋,从冬到夏。每一季都很美。”自从这里有了她,他才终于有勇气来看一看。这座校园的每一季都有她,所以才特别令他留恋。
他慢慢地说完这番话才转过头来笑着问她:“怎么看到我像见了鬼似的?”
安小语终于从僵硬的惊悚表情中回过神来,顿时有些尴尬:“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你啊。”他说得坦然。
她却听得脸热:“啊?为什么?”
“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看看你好不好。看看你有没有想我。”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假装疏离,不用再躲躲藏藏。他终于可以说他想说的话、做他想做的事。
安小语整个人傻了,石化了一般好半天才憋不出一句话。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彬彬有礼的宁远吗?
“啊,对了,那个……你继续看湖,我,我要去练琴了。”她慌乱地挥着手语,然后逃也似地用力推着轮椅,结果却纹丝不动。
她扭头一看,他正紧紧握着轮椅把手呢。
“你干嘛?”安小语傻乎乎地问,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了。
“安小语,你为什么躲我?”宁远弯下腰凑近她,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安小语慌乱地辩解:“没,没,没……没啊。”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委屈。
“我,没有……我……就是……啊,对,我有点忙。”安小语简直不知道自己的双手在说些什么了。
“嗯,是呀,你忙着练琴,忙着演奏,忙着和其他人玩,就是没空回复我消息对吧。”
还带这样的?他,他不是一贯很有绅士风度吗?怎么现在竟然像在撒娇耍赖?安小语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毕竟,她确实是在躲他。
宁远没有继续为难她,站起来推着轮椅往前走:“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琴房。那个,我自己能去。”
“所以你还是在躲我咯?”
安小语再次石化,宁远却悠闲地推着她往教学楼走:“你看我像愿意让你自己去的样子吗?”
虽然不想吓到她,可是他真的已经克制太久了。而留给他的时间却是那么少,不出意外的话,到了夏天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在美国了。隔着整个太平洋,他想见她就不那么容易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把她接回来。毕竟要让宁氏和肖氏倒台是个无比巨大的工程。
走了没多久到了教学楼下,有几个西装革履领导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宁总,好久不见了。我们还说去接您,您怎么就自己过来了。”鲍主任上前和宁远握手。每年捐款上千万,不要说亲自来迎,简直要拿神龛供奉起来了。
“您太客气了。我看着天气好,就随意走走。”宁远笑着说,并不因为鲍主任的态度就目中无人。一所学校的领导其实和一个公司的管理者是一样的,遇到客户该捧着的时候是要捧着。但这并不代表谁就比谁更高一等。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况且他比鲍主任年轻这么多。于是他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气势,但其间的疏离却不多不少正正好。
这样的姿态显然让鲍主任非常高兴,连着吹捧了宁远好几句。
宁远冲他点点头,礼貌地说:“您过奖了。”然后他低头替安小语理了理头发:“我一会儿要和校领导谈点事情,先送你去琴房好不好?”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转到了安小语的脸上。安小语觉得脸顿时就烧起来了。原来他来这里是约了学校领导啊。那他现在对她这个态度到底什么意思?!
“不要不高兴嘛,谈完事情我就马上去接你。我们一起吃午饭。”宁远神补刀。
安小语简直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这绝对是欺负她不会说话!安小语觉得这时候如果地上有个坑,她能立刻把自己埋起来。
地上没有坑,安小语自然也就埋不掉自己。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
“这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我有些印象,叫安什么?”鲍主任边问心里边想,哪里是什么闲逛,原来根本就是趁机私会佳人的嘛。
“安小语。小提琴系穆教授的学生。”宁远回答。
“啊,对,对,最近好像还拿了不少奖。是个人才啊,哈哈,人才。”鲍主任看到宁远的态度,立刻转而开始夸奖安小语。
“嗯,她琴是拉得不错。就是有些迷糊。您看,前几天还摔伤了腿。”宁远边说还边揉了揉安小语的脑袋。
安小语整了整被揉乱的头发,很想知道这个人今天如此反常到底想干嘛。
“哎,可惜了,东京艺术音乐学院代表团最近会来罗茨堡访校一周。你刚从东京拿了奖,本来可想请你代表学校迎接迎接。”这话自然还是场面话,毕竟代表团马上就要来了,负责迎接的各方面工作肯定也都安排好了。再说了,就算安小语腿没有问题,她不也还是不能说话么。客气完鲍主任又话音一转,“我们学校各种残疾人设施还是很完善的。小语啊,如果日常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和我说。我帮你解决。”
别看鲍主任态度如此和蔼,他也是不过是看在宁总的面子上客套几句,实际上并不走心。
“那就请鲍主任多多照顾了。”宁远笑着接话。鲍主任的态度他也清楚,他今天不过是来为后面的事情做个铺垫。也不指望要鲍主任真施加什么额外的照顾。
“实在抱歉,她腿不方便。我先送她去琴房,之后直接过去您办公室可以吗?”
“应该的,应该的。您先去。您还记得我办公室怎么走吗?要不我把小刘留下来带路?”鲍主任问。
“不用。我记得。我一会儿就过去。”
鲍主任此刻当然还不太明白这次会面的意义,但等到宏博明里暗里对候选人各种挑剔不满,他脑子里忽然灵光突然一闪出现了安小语的名字。何不卖宁远一个人情。申请表报上去果然立刻就被录取了。
此时宁远目的达到,便悠哉地辞别鲍主任一行人,推着安小语慢慢地往教学楼走。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做?”安小语忍不住问。
“怎么做?”宁远故意装出一副无辜脸。
“就是……很奇怪。”莫名地故作亲密,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那么熟!
“不奇怪。习惯了就好。”宁远一本正经地说。
习惯?这个怎么可能习惯?!安小语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天知道,她刚刚简直差点原地自|燃。
她的表情太可爱,宁远忍了又忍,才没冒昧地去捏她的脸。他估计今天已经到她的极限了,再进一步估计要吓到她了,正好这时琴房也到了,他便说:“好啦,琴房到了。好好练琴。我和鲍主任他们谈完事情就来接你吃饭。”走前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安小语根本都没有办法静下来拉上半个音符。她逃一般回了寝室,用凉水冲了三遍脸,才觉得心脏似乎落回了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