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小语。”

　　温馨急急地跑进寝室，想说什么，却又累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撑着安小语的肩膀，弯着腰大口地喘气。安小语当时正坐在书桌前看一本讲音乐家趣闻的书。这本书是方景硬塞过来的，据她说“某天吃饭的时候直接看喷了。天才们也有秀逗的时候，顿感世界是如此的亲切可爱。啧啧，真是相当解压啊”。安小语刚好看到贝多芬用鼻子弹第三个音的故事，一抬头就看见温馨鼻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温馨这个人一贯都是温柔端庄大家闺秀的模样，甚至还因此得了个外号叫绵绵，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激动成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儿，温馨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最终名单出来了……你被选上了！”又看安小语一副完全没明白的样子，补充到：“那个选拔赛，你们系穆教授那个。”

　　温馨说的选拔赛，是一周前穆教授选徒的那场考评。这位穆教授，用系主任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那就是享誉国际的演奏家，教育家，小提琴界的泰斗，罗茨堡音乐学院最璀璨的瑰宝。为了推动国内小提琴和古典交响乐的发展，已经六十高龄的老教授在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任教的同时还担任了景川市罗茨堡音乐学院的教授，几乎是空中飞人般两头跑。他选学生要求极为严格，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数量少得可怜。但他的每一个学生如今都活跃在世界各大顶级交响乐团或高等学府里。

　　瑰宝挑选的学生，那就很有可能成为新的瑰宝。这样的一场选拔，万众瞩目是自然的。不过让大家达到如今这种跟狼群见了猎物似的，眼睛都绿了的状态，却完全是因为这位老教授前年一个学生都没选中，去年夏天开始，又去了柏林艺术大学做了一年的学术交流。连续两年的空白，如今“失而复得”，简直是给罗茨堡小提琴系的全体学生心中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而且是战火。还不仅小提琴系，这不连温馨这个单簧管系的都在关注么。

　　没等安小语发问，一旁的杨宁倒是先出声了：“你看错了吧？她根本连选拔赛都没参加的。”反倒她自己才是有幸入围选拔赛的人。安小语听了也赞同地点点头，是啊，选中谁也不能选中她啊。温馨随手将安小语桌上那本音乐家趣事拿起来当扇子，狠狠扇了几下:“我也奇怪，还确认了好几遍，可是白纸黑字就贴在公告栏上呢。”杨宁怔怔地盯着温馨看了一会儿，见温馨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她一扭头跑了出去:“不可能。我去看看。”

　　安小语想了想，抓过身边的书包跟了出去。温馨是没力气再去一趟了，便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桌边坐下来喝了一大杯水，一路跑回来真是累死她了。

　　杨宁跑得很急，安小语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干脆就放慢了脚步走着去了。她内心此刻说不出来什么感受。正如杨宁说的，她没有参加那场选拔，或者说，她没资格参加。因为院方提议，让每位指导老师推荐一到两名学生，再统一由穆教授亲自考核。她的指导老师杜芳并没有推荐她，可以说连一丝考虑都没有过。既然连比赛都没资格，她自然也不会有拿到冠军这种无谓的期待。虽然现在被天上掉下的金子砸了脑袋。但金子是别人的，始终是要还回去的。

　　等安小语到学院公告栏的时候，那边已经围了不少小提琴系的人了。她好不容易才挤到杨宁身边一个能看清公告的位置:

　　公告

　　以下两名小提琴系学生的专业指导老师从本周起变更为穆建修教授：

　　祁安娜（原指导老师：朱佩安）、安小语（原指导老师：杜芳）

　　请上述两名学生下周三下午4点到学院办公室3楼315室找穆建修教授报到。

　　管弦学院小提琴系

　　2016.9.18

　　名字确实是她的名字，她的指导老师也确实是杜芳。难道是把她跟杜老师另外的学生弄混了？安小语正自己胡乱猜测着，就听到有人突然叫她：“安小语，你说你为什么会上榜？”声音有些尖锐，把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是杨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她身边，一手指着公告栏，气势汹汹地问她。

　　她这一叫，把安小语问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倒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不少人认出了安小语，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公主入选我服。安小语？怎么可能？！没有猫腻谁信啊。”

　　“我跟你说，她这一年演奏课每次都是全年级最差，杜芳都不知道跟我的指导老师抱怨了多少次了。就这样，人家还能入选呢。”

　　“诶，你们有没有听说她进罗茨堡就是走的后门？不过后来看她家那么穷不像是能塞钱的样子，我还不信来着。”

　　“我知道这事，是真的，我的指导老师亲口说的。据说入学考试自由选曲部分她居然拉的是一首六级的曲，有一名考官当场就发飙了。”

　　说着说着大家脸色都不好了，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明着冷嘲热讽起来。安小语呆了，这是，在说她？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向周围，却发现她几乎已被孤立，却又被围在人群中央，大家的眼光都带着一种鄙夷，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连杨宁也退到了人群中，一脸愤愤。

　　“谁知道她做了什么！我看不是送钱就是送人。”

　　“有些事人家肯去做。你行么？”

　　“哈，那我是不行的。我可没那么贱。”

　　“嘁，瞧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难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那有什么办法，没参加竞演都能入选，你羡慕也羡慕不来。”

　　“看着单单纯纯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

　　安小语觉得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脑袋里涌，整个人都傻了。她是听说过，有些大学生为了钱或者为了出名，出卖自己。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有一天会被安在她的身上，还是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只因为她莫名地上了穆教授的选徒名单吗？可是这些人究竟知道什么呢？有哪一个人是真的听到或是见到这些所谓的“指控”呢？安小语又急又气满脸通红。她不善于辩解，不知所措。她掏出书包里的小笔记本，急切地想写些什么。

　　“罗茨堡的高才生却如此输不起，不觉得丢人么？”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起来。

　　大家回头看见是祁安娜，顿时有人叫起来：“公主，我们不是输不起，而是不甘心有人用不正当的手段取胜。”

　　“那在背后传些捕风捉影的话又算什么正当。穆教授亲自定的人，自有他的道理。你们有本事找穆教授理论去。”祁安娜的语气平静又带着点威严。

　　“切，走了走了。”丑陋的嘴脸，却要以正义的幌子表现出来。一旦被人拆穿，也就演不下去了。见有人阻止，围着的人撇撇嘴，不甘不愿地往外散，却在拥挤推搡间，不知道谁碰了安小语一下，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里的本子和笔散在了地上。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看不清围在周围的人，却又似乎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被邻居小朋友围着，往她身上扔泥巴，骂她“扫把星”，“小哑巴”的小时候……

　　“你没事吧？”祁安娜伸出手来想扶起安小语。安小语却只是愣愣地望着她的手。记忆里也有一双手，小小的，却无畏地挡在她的面前，想替他挡去这世间所有的恶意……

　　“你没事吧？”祁安娜见她没有反应，蹲下来，又问了一遍。却发现她左手掌心被磨破了好大一块皮，伤口血淋淋地混着泥土，看起来有些恐怖。她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怎么样？会不会影响活动？”对于他们这些拿乐器的人，手就等同于生命。安小语轻轻摇了摇头。内心感叹，公主就是公主，又魄力强势又高贵温柔。她捡起掉在身侧的一本小笔记本，拿起笔写上：“我没事。谢谢你。”然后竖起来给祁安娜看。祁安娜笑了笑没：“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去？”安小语摇了摇头，又对祁安娜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寝室。

　　祁安娜望着她的背影独自站立了好久。这个女孩在她的印象里……好吧，根本没有印象。但如今竟跟她并列在了一起。究竟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安小语回到寝室的时候，杨宁已经回来一会儿了。绵绵见她头发也散了，手也受伤了，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小语，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安小语摇摇头，对她抚慰地笑笑，然后拿本子写字：“摔了一跤。”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摔成这样。手真的伤到了我看你怎么办。来，我先帮你清理一下伤口。”绵绵一边安她坐下，一边去取医药箱。

　　杨宁看也没看安小语，冷哼了一声，然后拿起琴箱，走了出去，甩得寝室门“砰”地一声重响。

　　“她这是怎么了？”温馨回头看了一眼，奇怪地问。

　　安小语神色有些黯淡，她写到：“绵绵，你说是不是名单弄错了？”

　　“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啦。这么重要的事，谁也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啊。”温馨小心翼翼地替安小语消毒伤口。

　　“这事好莫名其妙啊……”

　　“事情是怎么样的，等见了穆教授就知道了。他选你肯定有他的道理。”她也不傻，联想到之前杨宁的表现，多少也猜了个大概，但毕竟不是她系里的事，也不好过多评判，“这世上总有些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值得放心上。”

　　“谢谢你，绵绵。”安小语曲起拇指，认真地做了一个谢谢的手语。

　　“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呀。而且小语，你的琴声真的很棒。我每次听你拉琴都好感动。你要有信心，让那些人都看看，穆教授的选择是对的。”

　　看温馨说得那么认真，安小语也就笑起来。有了童年的经历，使小语的性格更加细腻敏感，但也更加开朗乐观。她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转头看向窗外。宿舍楼前那排老梧桐已经开始泛黄，天却一碧如洗。是啊，如今他已不在，她也长大，语言的恶毒她早已习惯，有些东西再没那么容易伤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