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语慌里慌张地跑到了酒店大堂,远远地一眼就看见那个人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静静地翻看一本杂志。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炫目又寂寞。
她掏出笔记本,匆匆写了几个字,然后走上前。递到他的面前。
“宁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纸条上写着。
宁远撇了一眼纸条,接了过来,然后放进口袋:“你不用写字条,我会手语。”
他站起来:“叫我宁远吧。你之前告诉我来香港做赛前培训。然后我正好出差。”
原本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呼啦一下就比安小语高了一个头,安小语跟着从俯视变成了仰视。她从善如流地用手语说:“你的工作好像经常出差?很忙的工作吗?”
“十分乏味的工作。有空吗?方便的话陪我去吃点东西?我还没有吃晚饭。”
安小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还没吃。正好,我还欠你一顿饭。”
宁远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安小语摇摇头,她对这边的饮食一点也不了解。
“那我来推荐吧。这附近正好有一家还不错的餐厅。”
安小语点点头。宁远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向门口走去。从安小语身后绕了过来,走在了她的左手边。安小语顿了顿,跟了上去。
“训练很辛苦吗?每天都这么晚吃饭?”
“还好。”其实赵老每天指导三个小时就离开了。是她自己常常在琴房练得忘了时间,“练习起来有时候会忘了看时间。”
“身体更重要。”
“嗯,我知道的。只是练习的时候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
宁远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之间便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弄得安小语有些紧张。他为什么会来?她等下要怎么表达谢意?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她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对方闲庭信步,在十月的晚风中显然走得十分自然惬意。显然只有她一个人特别在意……
宁远选的这家餐厅并不十分奢华,反而是家很接地气的本地菜馆。安小语偷偷松了口气。要是家很贵的店,她不知道荷包够不够买单。
可能因为过了饭点,店里人也不多,但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安小语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全店的目光几乎一下就集中在了他们身上。确切地说,是集中在了她旁边这个人的身上。他这样的人,不论走在哪里,都会是全场焦点吧。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宁远把菜单递给安小语,安小语摆摆手,她不懂点菜的,还是宁远来吧。
宁远也没推辞,点完了菜对安小语介绍到:“这家店除了烧味出名之外,肠粉和粥也做得十分可口。晚上吃清淡些比较健康。
服务员端上了凉茶,宁远帮安小语倒了一杯。
谢谢。安小语勾了勾手指。
这是医院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他。虽然这段时间他们有时候会发消息问候对方,也确实渐渐地能聊上更多的话题,但见面,却是第一次。
“之前在离山,真的谢谢你。”
“安小语,”宁远温柔又有深意地顿了顿,“我不是来蹭饭的。”
安小语傻了眼。“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宁远拿出一个mp3放在安小语面前。
“嗯?什么?”
“证据。证明我真的不是来和你讨谢礼的。”宁远慢悠悠地说。
安小语顿时有些尴尬。她这是道谢太多次惹人烦了吧?啊!她觉得自己大概再也开不了口和他道谢了。连提都不敢再提离山的事了……
“里面是一个很特别的版本的格里格第三号小提琴协奏曲。”宁远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
一听到和参赛曲目有关,安小语瞬间什么都忘了,马上拿起mp3想马上听一听里面的音乐。可是她没带耳机。安小语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mp3,问到:“这是谁的版本?”
这时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了。也许是因为安小语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服务员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安小语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她以前很少用手语,因为身边也没几个人会。所以没有注意到这样指手画脚的会有多“引人注目”。她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在他面前,在这样一个帅得像从电视剧中走出来的男主的身边,却带着一个哑巴。这样的场合,他会不会尴尬?会不会后悔来找她?
宁远不动神色地瞥了服务员一眼,服务员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寒气从心底冒出来,吓得快步走开了。
宁远对安小语柔声说:“别着急,音乐回去慢慢听。”他给她盛了一碗汤,“饭前先喝汤,盛过良药方。”
安小语整个人惊了一下,记忆里那个小男孩,每次吃饭前也总给她盛汤,也总说“饭前先喝汤,盛过良药方”,甚至走路也总走在她左手边。
“怎么了?”宁远问。
安小语摇摇头。他说过,她认错人。这个世界上饭前先喝汤的人太多了。而那句俗语也不过是前辈们传下来的老话。至于走左边,也许只是一次巧合。
安小语为了避免使用手语没有再说话,宁远虽然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也不想安小语不自在。于是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只是当安小语准备买单时,却被告知宁远已经结了帐了。
走出饭店,安小语忍不住埋怨到:“说好我请客的呀。你怎么能偷偷把钱付了呢。”
宁远淡淡地说:“欠着吧。”
什么意思?她扭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她还欠她一顿饭,所以他还愿意和她一起吃饭,所以他并不会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尴尬吗?
安小语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下来。去的时候心里只顾着胡思乱想,现在却觉得十月的夜舒适得让人简直想闭上眼、张开双臂,放空自己,只吹吹这晚风。当然,安小语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敢真的当着他面做出这么莫名的姿势来。
很快就回到了酒店楼下。
“谢谢你。”安小语说完,像怕他误会似的,立刻挥了挥mp3。
宁远勾了勾嘴角:“回去吧。”
嗯。安小语点点头,转身往电梯走去。
“安……小语。”宁远突然出声叫住她。
安小语回头看他,“怎么了?”
“早点休息。”
安小语笑起来:“嗯,好。”
在酒店大堂满目水晶装饰的辉映下,他觉得她笑得像个天使。那是他的安安,一点都没有变啊。
回到酒店房间,安小语就迫不及待地插上耳机点开播放,,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小提琴。是她所知的格里格奏鸣曲,同样的曲谱,同样的音符。却又似乎是一首全新的格里格,乐曲里情绪的交织往复,流畅又生机勃勃,不收敛,不克制,这是她不了解的格里格,充满了演奏者的个性,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沉醉。
安小语慢慢走到落地窗前,外面高楼林立,万家灯火。耳机里的曲子已经循环了三遍。她听着听着却有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安安,我教你拉小提琴吧。你看你看,这个不难的。只要握着弓,你就是自由的,你就拥有整个世界。”迎着风,那个男孩自信地就像初升的朝阳。
“你的爸爸妈妈很爱你,用生命来爱你。带着他们的这份爱努力活下去吧。安安,活着是件很美好的事啊。”他告诉她,不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而是他们在用生命来爱她。这份爱永远不会消失,带着这份爱活下去,就像带着爸爸妈妈的生命一起活下去。
“妈,求你了,教安安拉琴吧,她真的很有天赋的。求你了。而且如果安安学会拉小提琴,就像会说话了一样。”在夏家的客厅里,那个小男孩恳求了自己的母亲一个月,终于说服了母亲教她拉琴。
“安安,饭前先喝汤,盛过良药方。”她有时候会在他家吃饭,他总是摆好碗筷,再给他妈妈和她盛碗汤。
“安安,你听,我妈妈的琴声,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小提琴。”他和她坐在夏家的门廊上,看夏阿姨在院子里拉琴。晚秋的风扬起红色黄色的叶,把时光拉得悠长。
“安安,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在罗茨堡等你。你……你一定要来。”男孩子的脸藏在树叶的阴影里,一片模糊,看不清。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男子清冷的嗓音让安小语从回忆中惊醒。她摸摸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已满是泪水。夏沐辰,我已经在罗茨堡等你很久了,你为什么还没出现?你究竟在哪儿?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叮咚的信息声响起,安小语拔下耳机,拿起手机。
“吃好饭了吧?”是沈涵晞。
“吃过了,已经回到酒店了。”
“那就好。明天我发消息监督你早点去吃饭!对了,这两天怎么样?赵老师会不会很严格?”
“赵老先生的音乐风格以及练习方式都和穆老有很大的不同,我受益良多。这几天过得特别充实。”
“演奏者要多接触不同的风格,这样能拓宽对音乐的眼界和想法。安小语,加油!”
“嗯,我会加油的!”
安小语看看窗外,灯光依旧璀璨,上演着每个人的悲欢离合。
“这是谁的格里格?”安小语发了一条信息。
宁远正坐在岸边,看着夜晚的维多利亚港,指尖的烟自顾自地燃烧。
“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演奏者。也是她参赛时的录音。”
“怎么可能!这个人无论情感还是技巧都已臻化境,怎么可能默默无闻?”
“一个人除了天赋、才华,大概还需要点运气吧。”
宁远久久地望着对岸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她是运气不好。但他保证,运气不好的绝不会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