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川时间已经不多,安小语开始收拾打包,准备出国的东西,一一和朋友、老师告别。虽然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却清楚,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丁露和洛凯在音乐培训中心已经小有名气,不少家长孩子都慕名前来。安小语去见他们的时候看得清楚,洛凯对丁露照顾得无微不至,丁露也完全是一个沉溺在爱河里的小女人。她想,丁露她也不用担心了。现在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需要她了,还有最后还有一个人,欠一个了断。之后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安小语把柜子里里尘封已久的琴箱搬了出来。这是那个圣诞节他送她的礼物。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置才算合适,只好一直收藏着。就像他们的关系,无论她如何想撇清干系,他们之间确实都是剪不断理还乱。尴尬的无法定义的相识。一开始她在他身上寻找辰的影子,却渐渐着了迷,入了戏。到如今,一身狼狈地退场,头也不能回地逃到远方。太过珍贵太过不合时宜的礼物,现在应该要物归原主了。她和他再无瓜葛。不,对他来说,也许从来就没有任何瓜葛。他是另一个人的男主角,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现在,静悄悄地落幕吧。
安小语用布把琴箱认认真真擦拭干净之后,才郑重地打开了琴箱。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细致地看这把琴。光看琴身的做工就知道这是一把好琴。取出来捧在怀里,忍住了想要试一试音色的冲动,用柔软的细棉布小心地擦拭起来。
他们一起看的烟花仿佛还在天空定格在永远的过去,他就已经用决绝的否认打碎了她编织的自欺欺人的梦。她有种预感,她再也见不到辰了。而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他对她似乎比想象的更重要。
把他送琴时的温柔都还回去吧。就这样吧,了无牵挂她才能干脆地走。她这样认真地擦拭琴身每一个角落,像是要把所有回忆从自己心上擦掉一样。
突然,她的手停顿了下来,难以置信般地贴近了琴身某处,仔细地看了看,又用棉布擦了擦,又看了看。然后,她的手不听控制地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她把琴放回琴箱里,然后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她擦干眼泪,脸上已换上了坚定的表情。她把琴细细地收好。然后给宁远发了一条消息:“我需要见你。越快越好。”
今天,她不会再让他逃避。有些事情,她一定要一个真相。即使真相是残忍的。
此刻,宁远正在谈判桌上。宁氏危机不受控制地越演越烈,宁卓航被打得措手不及,也顾不上更多,只能动用所有资源去拿资金或贷款。但是一直有合作关系的几家公司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反水,连推脱的说辞都像约定好的一样。宁卓航一边头大如斗,一边不停催促宁远去联系肖家和乔家。今天宁远就是在和银行进行商业会议,宁氏之前扩张得太快太猛,几个大项目的投资从银行借了不少高额贷款。现在面临困境,需要银行延长贷款期限。
谈判进行得十分艰难。毕竟企业资金链一旦断裂,即刻濒临“猝死”,这个时候能捞回一些是一些。再延长贷款期限,很可能什么本都拿不回来了。更何况有人事先打了招呼,银行经理态度十分坚决。
宁远虽然与宁卓航的目的大相径庭,但他必须要在这场谈判中表现出全力以赴的样子。现在是非常敏感的时刻,就像战争终于拉开了序幕,参战各方都要上场,用尽力气演绎一段生死搏斗。胜负未可知。胜负未可知啊。
但安小语的短信显然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所有人都感觉刚刚风格犀、步步紧逼的宁总,突然就似乎气势放缓、理据不足,很快就举手投降。反正也不是真要拿到什么支持,戏也做了,现在他只想飞奔去见安安。
宁远开着车急急地一路驶来,心里各种猜想,都是不好的预感。如果他不是辰,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对他温柔,不会靠近,不会亲密。可是,他还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她。能见到她就已经很好了。
安小语在校门口等宁远。她从校门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走第二十遍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车。掀起一路尘嚣,急迫地像要奔赴什么重要场合。
他在她面前停下,下来替她开了车门。安小语缓缓上了车。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那个琴箱。他最最熟悉的东西。是来还他的吗?因为他不是辰,所以连一丝联系都不想有吗?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他问。
安小语摇摇头。
“那我随便找个地方?”
好。安小语点头。
他的车不再开得像来时那么急。像是一段路想要开出两倍的距离似的一路缓缓地开到了嘉岷江边。江风习习,吹去了一天的暑气,也轻轻拂去他们心头各自的忧思。
他们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像是谁都不愿打破这样的安宁。
“我要走了。”还是安小语先“开了口”。她没有用手语,而是用笔将字写在本子上。似乎把心里的话都变成实物展现出来才能更好地表现她的情绪。
“去哪里?”他有些紧张。是指回雨当吗?
“去英国。我接受了一个留学资助。”
“什么?!”他显然有些震惊,“什么时候?”
“就不久前。我下周就走。”
宁远突然就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你介意吗?”
安小语摇摇头。
他把烟点起来,抽了几口。是他一直想她走的。他早就计划着这一天了不是吗?她在国外的安全他也都考虑到了。什么都安排妥帖了。但他还是如此舍不得。她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刻都不愿她离开他身边。可是她必须走。
看着他的侧脸,安小语一时有种错觉,此刻的他显得如此悲伤。可是又怎么可能呢?一个旁人的去留能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呢?
“这把琴还给你。”她把琴递过去,“这是一把很重要的琴吧。我不能收。”
他不是辰,不是那个谁也不能替代的辰,所以就迫不及待要和他划清界线是吗?宁远把烟往地上狠狠一掐,有些刻薄起来:“我说过如果你不要就扔了!”
“真的吗?”安小语突然问,“真的吗?”她连写了两个“真的吗?”
宁远闷声不语。
安小语突然把琴箱往地上一放,转身离开。
这个举动像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他难以置信地愣了好几秒,才把琴箱从地上捡起来,然后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她:“我送你的东西就这么不堪?我宁远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安小语定定看着他手里的琴箱,最后一丝怀疑也被打破。果然!果然!以宁远的傲气,她丢了他的礼物,如果是其他的琴,就算天价他也不会一顾。
辰!你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会扔了你妈妈的琴。”
“什么?!”宁远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夏阿姨的琴对不对?你为什么骗我?”
“这不是什么夏阿姨的琴,这只是我在琴店里随便买的一把琴。”
“如果你没有提着它过来的话,我也许还会相信。”
宁远皱了皱眉,又露出破绽了是吗?可是,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扔了这把琴。他辩驳道:“我不知道什么夏阿姨。这也不是她的琴。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了辰?我不是他!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不是他!”
安小语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写到:“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在辰哥哥家玩。夏阿姨去给我们煮饺子。辰哥哥去给我洗葡萄吃。我看到桌上摆了一把小提琴,太好奇了就想拿起来看看。结果一不小心磕到了桌角,留下一道痕迹。那时候我太小了,一时害怕就谁都没有说。”
安小语转头认真看向宁远:“你不要说这只是巧合。世间没有这么多巧合。宁远,我要去英国了。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走之前我只想见一见辰。我真的非常非常想他。我想问一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就想问一问他,他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吗?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他在她的目光里像被烧成了灰。谎言在嘴边转啊转啊,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她竟然认出了“晨曦”。他知道他瞒不了她了。无论说什么她都不可能会相信的。可是那些过往,他用多少努力才埋藏起来的过往,要再撕裂开,要展现给她看吗?
他又取出烟狠狠抽了起来。很久才有声音像从冰冷的地狱传来:
“安安,你懂吗?辰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
安安!这个熟悉的称呼,有多久,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她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你胡说!你胡说!你明明站在我面前。”
“安安,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是宁远。不是你想见的那个小男孩。”他又吸了一口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对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车子开了大概40分钟,他们来到了景川近郊的墓园。
安小语心中疑惑,但又隐隐地有些猜测。
墓碑上果然是她猜想的那个人。
他轻轻用手抚摸着墓碑:“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