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教授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因此两面墙上都有窗，十分明亮。办公桌上放了两盆小仙人球，然后还有几幅相框，是家人的照片。他的妻子是奥地利人，即使现在上了年纪，仍旧可以一眼看出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他有两个儿子，五个孙子女，满满一大家子。老教授今年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了，头发花白，但仍旧相当矍铄。当他满面笑容地坐在办公室里跟你聊天，你会感觉他跟自家爷爷一般慈爱。但是据说一旦开始教学，他就会瞬间化身游戏里的终极大Boss，如果你不事先备满血瓶，基本是他随便出个小招你就直接玩完的。

　　此刻，坐在他面前，安小语紧张得有些颤抖。她偷偷地看了一眼祁安娜，公主依旧是那么镇定，自然端庄的微笑，连她脖颈微抬的45°都显示着自信，真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安小语内心鄙视了自己一百遍，掐着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穆教授率先开口：“我就不自我介绍了。你们也不用自我介绍了。祁安娜和安小语。先说好，我的要求是很严格的，达不到要求可是不行的哦。呵呵”

　　祁安娜点点头：“穆教授，能跟您学习是我的荣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然后她看了一眼身边正准备写字的安小语，又说，“小语一定也是一样的。”

　　安小语放下本子，对穆教授用力地点点头表示决心。

　　穆教授呵呵笑起来:“嗯，我对你们两个的期望很高啊。不努力可不行。学院把你们的一对一演奏指导课排在了周五，让我看看啊，”他戴上老花镜，拿起桌上的一张课表伸到远处，看了起来，“安娜是上午九点到十点五十，小语是下午一点到两点五十。你们自己注意时间的变更。不过，你们知道，我经常可能不能在国内。缺课难以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我会尽量找其他的时间补回来的。”

　　说了一会儿关于上课的正事，穆教授倒是亲切地跟她们两个闲聊了起来。他问候了祁安娜的父母，对她父亲今年五月在香港的那场交响乐指挥称赞不已，甚至还提到不少她母亲当年在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学习的趣事，那时候他担任过一年他们的视听练耳课教授。安小语偷偷感慨再著名的演奏家也有初出茅庐的时候啊。后来穆教授又问到祁安娜有没有去留学的打算。

　　“有的，我母亲希望我也考茱莉亚，毕竟那是她的母校。我已经着手申请交流学生的机会。如果有幸能去交流两年，之后再申请茱莉亚的博士生。到时候希望还能做您学生呢。”

　　“哈哈哈，求之不得。不过茱莉亚小提琴系的博士生要求很严，每年就三五个名额，我可不会因为你现在是我的学生就放水哦。”

　　“嗯，您放心，我明白。不过，这一年有您指导，我可是很有优势呢。”

　　穆教授的亲和虽然令安小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但听着他和祁安娜的聊天，这种格格不入的话题，安小语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跟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啊。出国留学什么的她从来就没想过。她从小到大，从她第一次听说罗茨堡，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将来自己能考进这里，想来看看夏阿姨的母校，想在这里学习如何更好地拉小提琴。但是之后呢？进了罗茨堡之后呢？她似乎再没有更远的目标了。

　　成为穆教授的学生，她其实有些茫然。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杜老师跟另外一位老师这样说：“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考罗茨堡。还以为艺术光有热忱就可以么？真是天真。哪条成名的道路不是金钱铺就的。她之前连个专业点的老师都请不起。搞得我现在每天居然还要带着她从头开始练基本功。诶，老谭，你说她这样的水准居然进罗茨堡……”

　　是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小提琴有适合与不适合，有天分和没天分。也从来没想过这也许不是一件光凭喜欢就可以做到的事。她其实不是一个复杂悲观的人，但如今也会忍不住想，如果连穆教授都告诉她，她并不适合拉小提琴，那该怎么办呢？

　　“小语，你呢，说说你之前学习小提琴的经历吧？几岁开始学琴的？”穆教授和蔼地问到。

　　几岁？是5岁吧。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年，雨当村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在院墙外那棵盛放的广玉兰树下，她第一次见到辰哥哥，就那样暖暖地冲着她笑……

　　她告诉穆教授，小时候邻居家新搬来的阿姨教自己的儿子拉小提琴，后来慢慢地就连自己也教了。可惜那个阿姨两年之后又搬走了，之后她学琴就学得有些断断续续，跟过少年宫的老师，也跟过打零工的大学生。

　　穆教授对于她的情况似乎并不惊讶：“嗯，怪不得……你的基本功不够扎实啊。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的训练量会很大。你们现在年轻人怎么说来着，哦，魔鬼式训练。”

　　嗯，安小语认真地点点头，写道：“我一定会很努力的！”然后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跟穆教授问个清楚。她又写到，“穆教授，我能问问，我为什么会入选吗？”

　　“怎么？没信心？”穆教授反问。

　　“我只是……您知道，我连选拔赛都没能参加。”

　　“其实……”他似乎在回想什么，停顿了片刻，说道，“你算是走了后门。”

　　“哈？！”这简直不是惊讶，而是惊吓了。我走了后门？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穆教授看着安小语眼睛瞪得老大，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开玩笑的啦。你首先要对自己的音乐有信心。选拔赛嘛，只是个形式，目的是让我现场听到每一个人的琴声。但如果反被这个形式给框住了，那不是很傻么？”穆教授回想起入学考试的时候听到那首曲子，简单却让人发自内心地快乐，如果没有听过她演奏，那个人就算再花三个月的时间，也不可能打动他。

　　其实也不算完全是走后门嘛，穆教授想着：“你带琴了吗？要么现场来一段？让我看看这段时间你在罗茨堡都学习到了些什么。”其实本来今天的会面只是想认认人，对之后的教学做些准备，没准备让她们拉琴，不过话赶话说到这里，穆教授还真起了些兴致，他笑着，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安小语。

　　安小语点点头，打开琴箱，架上琴。听众一个是音乐界泰斗，一个是同龄人中的巅峰、她仰望的对象。好紧张啊。闭上眼，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开始不断地说“给我严格照着曲谱拉。你只需要完完全全照着曲谱拉……”声音仿佛咒语一般缠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深呼吸了两口，睁开眼睛，拉开弓。那是舒伯特的《Serenade小夜曲》。挺舒缓的一首曲子，祁安娜却听得颇为吃惊。这个人真的是他们学校的？这种水平？她不受控制地转头去看穆教授。穆教授的脸色有些不好。一曲结束他沉默许久，最终只是对着两个人说到：“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以后互相帮助，取长补短。早点回去吧。具体的我们周五再说。另外，我不允许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