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人的聚会,蔻蔻闷闷不乐。
“可是不合胃口?”宇廷关心。
“为何有些人明知是火坑也会去跳,只为那一瞬间的温暖吗?”
蔻蔻漫不经心一问,问得宇廷与辛宁都愣住。
“还是说,当事人根本不觉得是火坑?”
“发生什么事?”
“没有,别人的事,有感而发。”蔻蔻不知为什么,理智上很简单一件事,心里却有触动,久久不能平息。
天莉和陈天明,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当事人乐在其中,一时恩爱也好,互相欺哄也好,快乐是真的。
蔻蔻无心干预,与己更加无关,可是出公司到现在,脑子里浑浑噩噩,被代入场景,倒像是自己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蔻蔻你近来似乎多愁善感。”宇廷细心观察小女友。
“妈妈几次打电话,欲言又止,我担心她。”蔻蔻转移话题。
“不如我陪你回北川看看。”
“不用。”蔻蔻干脆地拒绝。
不知为何,蔻蔻想起令如那幢白色小别墅,想起自己家那苏联援建时期建造的旧楼,挤挤挨挨的一间半陋室放满杂物。下雨时,母女俩还需腾挪出地方,在漂雨的木质窗框下堆满吸水抹布。
“许是最近天气肃杀的缘故,人的情绪容易受干扰。”辛宁解释,他自觉最近总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失恋?不存在的!
“说到妈妈,蔻蔻,不如,你跟我回家见我父母。”宇廷突然建议。
蔻蔻睁大眼睛。
“我有长久打算,蔻蔻,我们总要面对。”宇廷循循善诱,态度真诚。
“我赞成。蔻蔻,感情的产生与现实关系不大,但要落地生根,终究需着落在现实上。”辛宁在一旁力劝,近来,他对感情一事感悟颇多。
这些道理,蔻蔻又如何不知。宇廷说的对,总要面对。
“母亲见我早出晚归,已经起疑,令如那里既然……既然已经知会,也不需再顾及其他。”
该来的总归要来。
蔻蔻点点头。
约好的周末,宇廷一早来接。
“可需要我着套装兼化妆?”一见宇廷,蔻蔻急急地问,一大早起床找衣服打扮,仍觉自己处处不妥。
“毛衣裙和一点口红已经很好。”
蔻蔻深呼吸,戴上一对三色彩金小耳环,这是考上大学那年母亲送的礼物,算是唯一首饰。
毛衣裙下摆有点起球,好在荷叶边宽大,坐下时往里掖掖,不算明显。
“你已跟父母说好我今天要去?”蔻蔻不愿唐突。
“说好了,今天带女友上门。”宇廷的声音欢快轻松。
“不是令如也可以?”蔻蔻一边梳头发,一边从镜子里偷窥宇廷的表情。
宇廷笑笑不语。如何告知父母,又如何促成今日的见面,那是另一场较量,蔻蔻不需知道。好在郑家三口磨合二十多年,宇廷已掌握技巧。
出门,蔻蔻买了水果兼一大束粉色康乃馨。
郑家在二环边一片花园小区里,小区后面有几排小高层,均为复式结构,一梯一户,每户都有一个大露台和挑高客厅,长长的落地玻璃窗斜映着近午的阳光。
“我家就在最右单元中间那个,窗口摆一株散尾葵的就是。”宇廷指给蔻蔻看。
蔻蔻抬眼,只觉阳光耀目,所有窗口都一式一样白花花闪着光,根本看不清什么散尾葵。
上楼,出了电梯,家门虚掩着。
“进来吧——”郑母在门里高声喊了一句。可见刚才宇廷与蔻蔻在楼下停车,已经被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宇廷推开门,发现玄关处整理过了,摆了一盆新鲜的插花。
宇廷心里暗暗高兴,看来在前天那场充斥了意外、失望和责备的“较量”之后,毕竟是父子母子亲情占上风,尤其是父亲郑伯年,一生总有些书生意气,从来不是拘泥的人——既然与温氏一家无缘,窈窕淑女还大有人在,需放眼量就是。
父母都在,却并未起身迎客,只坐在沙发里等他们进来。
蔻蔻在玄关处换好鞋,随宇廷往里走,一进客厅,就看见沙发上的郑父郑母,立即浮起微笑,问一声:“叔叔好!阿姨好!”
这一幕在心里彩排过一夜,仍觉发挥不够自然。
郑母笑吟吟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镇定自若,落落大方起身牵过蔻蔻的手,“来,蔻蔻,坐这里。”
屋内虽是看似随意的纯中式风格,但是一屋子的红木家具,百宝格上的各种陈设,玉雕镂空牡丹影壁,一看都知道价格不菲。
只是主人似乎无意彰显富贵,玉壶、石砚、翡翠白菜、南红的摆件,和相架、干秃的毛笔、书籍、奖杯等杂物闲闲的混放在一起。
宾主落座。
客套一番,一家之主郑伯年,很自然的开始问蔻蔻第一个问题:“薛蔻蔻,可是豆蔻的蔻?”那晚为安排此次见面,和宇廷一番争执,郑家两位家长其实对蔻蔻所知甚少,早就按耐不住好奇。
“是的叔叔。”
“可有什么含义?”
“父亲希望我似豆蔻草茎一般柔韧。”
这个宇廷倒是第一次听说。“可是豆蔻花岂不最柔弱?”他忍不住插嘴。
“都不过是寄托个意思罢了,不能细究。”
家里阿姨即刻端来新切好的瓜果,清香四溢。
“蔻蔻,吃个水果。”郑母抬手,做个请的手势。
蔻蔻出于礼貌,捡一个小小的橘子,握在手心里。
“别客气啊小薛,吃水果。”看出蔻蔻的拘谨,郑伯年心生好感,这孩子,与令如一样,少市侩气,只是,令如另有一种雍容气度。
拿出一只新茶盅,倒一盅茶,推到蔻蔻面前,他接着问:“令尊是做哪一行啊?听说你家在北川。”
“父亲早已过世,母亲在北川,以前靠开小店做些衣服窗帘赚取家用,近两年眼花腰背痛,打算盘出去。好在,我已经出来做事。”
蔻蔻无意隐瞒,辛宁说的对,感情要成为现实的关系,还终须过现实这一关。
“蔻蔻除过在公司上班,业余还在夜校教习书法,另有收入。”宇廷补充,“蔻蔻研习欧体和赵体,父亲您可以和她聊聊。”
郑父果然露出欣赏的神情,夸赞蔻蔻:“不错,女孩子自立自强,有想法,又肯努力,很是难得。”
“听宇廷说您书法功力深厚,我只是略懂皮毛,带孩子们学个入门,还需要向您多多讨教。”蔻蔻谦虚。
“在哪家夜校?”郑母问。
“海洲五中。”蔻蔻答。
“那又是哪里?”
“就是市北郊,新竹街那里。”
“呀,那里鱼龙混杂。”郑母皱眉。
“有教无类。”
“哦——”郑母拖长声音,“怪不得伶牙俐齿。会教书,兼见识各色人等。”
蔻蔻噤声,额角细细出汗,毕竟二十出头,面对的又是宇廷母亲,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我们宇廷从小生活环境单纯,不似薛小姐,经历丰富。”从“蔻蔻”变成“薛小姐”,郑母话锋讥诮,语气却平和。
语毕,又亲亲热热递上一枚剥开的荔枝给蔻蔻,这亦贬亦褒的,蔻蔻茫茫然接过来,不明所以。
“这个傻孩子,以后不知要撞多少跟头吃多少亏,才晓得父母的话都是为他好。”郑母言罢,剜一眼宇廷,婷婷起身,洗手去了。
空气有片刻宁静。
“蔻蔻吃水果。”郑父打破尴尬。
“我这里有几幅字,我平时极喜欢,蔻蔻来看。”
宇廷向父亲投去感激目光。
午餐丰盛,不过四个人,摆了满满一桌菜。
“阿姨不用为我这么费时费力。有劳您!”蔻蔻过意不去。
“不劳我,家里有王妈在。”郑母盛碗汤给郑伯年。
“何况,这些原也不费事,”她接着闲闲地说:“腊肉、熏鱼,都从市场买来,王妈要做糯米丸子和蒸醉鱼,我让她省省力气。”
“是哦,王妈年纪大了,少做些麻烦菜式。”宇廷打圆场。
郑母看一眼宇廷,同样递一碗汤给他。
宇廷接住,旋即放在蔻蔻面前。
蔻蔻不假思索,立刻又摆回宇廷跟前。
郑母看见,放下汤勺,也不动筷。
“薛小姐”,她悠悠开口:“令堂年纪也大了,日后你怎么打算?回北川陪她?抑或接来同住?”
“北川苦寒,母亲腰腿受不得冷,我有意接她来同住。”
“住哪里呢?你目下在海洲,可有置业?”
“我租一间五十平米两居室,努力工作,将来或可置得一间半室。”
“一间半室?”郑母轻笑,“谈何容易。”摇摇头,不再问下去。
蔻蔻一顿饭吃的毫无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