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开始就带着前定论了解中国，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碰壁。

　　其中一种典型的错误是：把中长期的规划当成先验论的预言、造物主既定的事实。

　　这种错误最首要的影响在于：制定者会产生‘只要制定了规划，就等于规划完成’的谬论——这种错误总是发生在我们身边，并且一定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夏希羽，1983.1】

　　这天傍晚，当卡罗尔·关原的手术结束时，夏希羽正读着最新一期的《红旗》，却不得不为拿着一本书上门拜访的克洛伊领事解答问题。

　　“夏先生，您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怎么理解的？”

　　夏希羽一时间有些愣：我上辈子语文高考不及格，竟然有人拿这种问题问我？

　　是这个世界的克洛伊领事？

　　那没事了。

　　紧接着，他的脑中开始头脑风暴——从上辈子在中学期间学的标准翻译，到读大学时看到的关于阿拉伯学者对这句话的理解与背后的先验论，再到眼前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克洛伊。

　　最终，他决定用很严肃的语气做出了提纲挈领的陈述：“在你、林晓烨、赵黎霞以及米连娜小姐熟悉甚至信仰的一神教里，一切最终都是神忽然降下来的。但沈涵曦、我以及几乎所有中国人都认为——人类能通过自身的努力，通过改良、革命与斗争，通过文明的进步，摆脱困难与不公，实现全体的解放，创造一个美好的、理想的社会。”【1】

　　“这是两个世界观的差距。如果克洛伊领事您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巨大鸿沟，我们之后的一切讨论、讲出的笑话都没有意义。”

　　说完，夏希羽直接当着对方的面，继续阅读自己手中的《红旗》。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您手中的期刊好像是……”

　　“您没读过？”

　　“读过，但一直不甚理解。”

　　“我也差不多，在这方面我没什么好避讳的。里面的很多理论文章都很深，很难懂，刘晓茉和您借给我的林晓烨在这方面有些帮助，但也很有限。”

　　安妮·克洛伊并不在意：“能帮上夏教授就好，我这边倒是没什么。对了，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您请说。”

　　“您和联席会议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让微羽集团正式进入中国市场，只是合资建设一家工程建设咨询公司？”

　　“我不知道该怎么进入，以微羽最擅长的冻干食品为例——在国内几乎卖不出去。就算是一些特殊工种，应用率也很有限。我们既不准备搞来料加工，也没有从本地市场获得原料的计划，更不准备让国内的相关企业太快破产。”

　　“如果加上方舟集团呢？”

　　夏希羽被安妮·克洛伊的建议弄得有些懵。

　　“方舟集团……我记得你们好像只是世界上最大的玻璃制造商而已，在零售业和食品工业方面能有什么办法？”

　　“在林晓烨的帮助下，我理解了一些你们国家的思路。我在想是否可以请微羽集团一起合作，为微羽集团做配套？”

　　“玻璃，冻干技术……低温环境下的玻璃容器？”

　　“如果您觉得这种项目合适，那我立刻回公司汇报，然后找你们本地的进出口管理委员会。”

　　“不要急。您还得替方舟考虑是否要使用本地工人、选择三资企业中的哪一种形式。如果合资，那么原来的企业该怎么办，这些足够头疼了。最重要的是，我对这家工厂的定位，只是微羽集团供应链上的一家供应商。这家工厂不论是浦江还是苏南地区落成，我都没什么特别的意见。”

　　听完夏希羽的诚恳建议，安妮·克洛伊的热情也冷淡下来了。

　　“你们国家总是有这种很为难的要求。”

　　“我这里倒是有些建议。不久前，苏省那边建立了全省第一家中日合资企业，我们总结了一些经验：不在浦江这样的大城市办厂，而在靠近大城市的中小城市办厂；既不与同行办厂也不在老厂里办厂，要办新厂；合资企业公开招收新工人，不用老工人，只按照统一标准吸收少量老工人作骨干。”

　　听到这里，她立刻两眼放光，但她很快就产生了困惑：“夏教授，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出卖吗？”

　　夏希羽却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难道你们会放弃整个西太平洋吗？就算把长三角地区当成为面向日、韩、香江等地的加工基地，我觉得也是合适的选择。”

　　“我确信这个方案比半死不活优越得多——你们降低了生产成本，在东亚和东南亚获得了一个增长中的市场；数百名青年工人和有经验的中年工人获得了薪资更高、工作强度不低的工作；当地也获得了可以宣传的资本，也解决了数百个人的就业问题。”

　　夏希羽的言论让安妮·克洛伊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确信上级会同意，但等计划落实恐怕要到今年的第二季度甚至三季度。能在明年年底前落地开工就算快的。”

　　“你可以再往前推进一个季度，只要你们能拿出技术层面的诚意就好。或许真的可以在你明年卸任之前见证落成……”

　　两边讨论了一小会后，安妮·克洛伊满心欢喜地带着计划和林晓烨回到领事馆。

　　“林，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晓烨摇头：“过分热忱。但我确定不是一个陷阱。他可能只是太希望通过与方舟的合作打开某种局面。您知道的，他比我小了四岁，这种事很合理。四年前，也就是我刚认识您的时候，我未必做得比他更好。”

　　“一个主动为我们考虑的夏希羽，我很难相信他背后有什么样的计算。”

　　“或许他真的不在乎自己，否则他早就顺着前年下半年以来的每一次机会让事态降温的机会缓解矛盾——他自始至终都不准备缓解矛盾。”

　　安妮·克洛伊沉默了。

　　这时，她的妹妹米连娜在门外敲门，她随即决定向自己的妹妹询问，后者给出的答复比林晓烨的话更恐怖：“他不是我们理解的‘人’，如果他只是接近巴多罗买，我反倒觉得他江郎才尽。”

　　“那可是十二门徒！”

　　“你觉得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当好犹大很容易吗？”

　　克洛伊姐妹都沉默了，林晓烨也不知道该如何发言，于是只能闭嘴。

　　然而，夏希羽等待的不是自己的结局，而是两趟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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