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么明显的骗局,李任行没上当,只是走的时候很萧瑟,背影如秋风拂过吹落的枯黄树叶。
沈清依旧像个吊儿郎当少年郎坐在门槛,嘴里叼着不知道哪来的野草根,草尖肆意地指着天空,他看着路上车来车往,多是去往火葬场。
风从那边带来悲鸣声,可生与死肃杀而庄严如教堂高耸,视众生为草芥。
三辆警车停在他面前,涌出十来个人,穿着相同的制服。他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躲在一群人后面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却引来一片嘲弄声。
一位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走向沈清,手里拿着证件在沈清眼前一晃就收了起来:“您好,我是清河区警局刑侦队副队长,梁力。”
沈清把屁股横着挪了两下,让开一条路,看着他们鱼跃而入,唯独那两个警察,在门外面犹豫徘徊不敢进去。
三人坐成一排,连动作都一致,假装眺望远方的风景,实际上齐齐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
没一会儿,梁力走了出来:“你是这里的人吧?麻烦把门锁开一下。”
沈清只管挖坑不管埋,哪里有钥匙,好在一间房门里面走出来老婆婆,笑呵呵地看着众人,掏出一大环钥匙。
“你们是找,昨晚的人吗?我大清早,就送去火葬场了!”
门外俩警员一听,都瞪着沈清,就看见那坐在马路牙子上的男子双手一摊。
“我随口胡诌的,你们真信?”
俩人气的牙痒痒,拿手指着沈清不停颤抖,却只能憋着一口气撒不出来。
是啊!他们真信了!
梁力觉得自己这俩手下真是蠢到家了,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跑回去喊人,让人白跑一趟。
老婆婆还是打开了门让这些人进去看看,毕竟形式还是要走的,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梁力就带人往火葬场走,去确认老婆婆说的话。
见人群走得一干二净,沈清探出头:“婆婆,火葬场是我们的人?”
他知道老婆婆撒谎了,自己可是一晚上没睡,婆婆有没有把人带走他当然清楚。
“你不怕了?”老婆婆看着他笑着。
每次见到那笑容,沈清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刀片刮磨着他的颅骨。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麻木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婆婆这一次,是真的在笑,连眼睛都笑弯了。
如果是个美女,那一定很美很美,可惜沈清撇过头,实在没眼看。
午饭时分,老婆婆端了两碗饭,一小盘青菜。
看着那清汤寡水,沈清小心地问道:“就一盘菜吗?”
不够吃啊!
一点油水都没有,自己这大男人,怕不是下午两三点肚子就开始叫唤了。
老婆婆指了指隔壁:“那有肉。”
沈清一溜烟就跑去找老李,蹭饭就是要脸皮厚,只要对方脸皮比你薄,就不得不把饭交出来。
说别的沈清不一定比得过,论脸皮,呵,这一点他最不缺。
一分钟后,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心口,双目呆滞地走回来,那神情,仿佛即便世界毁灭,也和他无关。
他看了眼桌上饭菜,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没胃口了。”
虽然最后他还是吃了两大碗,实在饿得很。
但他想着,这辈子,他就算饿死,从那跳下去,都不会再踏入那诊所一步!
“婆婆,您这缺人吗?”
虽然心里不想在这干,大晚上没事诈尸谁受得了,但人生地不熟,沈清无处可去。
总要干活糊口不是?
只要别再诈尸,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对!不可怕!
“缺!”
老婆婆的话让沈清立刻有了精神,他连忙毛遂自荐,用力拍着自己胸膛,发出沉闷声响:“做啥?我都可以!能扛能打能开团!”
他紧接着就看见老婆婆指向停尸房,笑眯眯地说道:“缺死人。”
沈清差点跪了,苦着脸对着老人家求饶:“婆婆啊!别拿我开玩笑了!”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他发现,老婆婆除了笑起来可怕,人长得可怕,做事说话可怕,也没什么可怕的。
下午时分,老婆子进了一间房关上门,沈清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自己继续坐在马路牙子上晒太阳。
呆在房里总感觉有一股阴气,让他胆战心惊,只有阳光能让他稍稍舒适一些。
左右张望,发现那三辆警车停在火葬场门口没走,他一时好奇,向那边闲逛过去。
火葬场很大,围墙圈起一大块地,沈清站在十米宽的大铁门那,向下看去,停尸房和诊所像玩具模型一样,摆在路边。
怪不得李任行一说抢钱就往火葬场看,这一对比,那两间房就像参天大树旁一株小草,还是枯的。
一进门他就听取一片哭声,男男女女抱在一起嚎啕,小孩子在低声抽泣,连旁观者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火葬场是最令人伤感的地方,活人死人一线之间,此后再无相见的可能。
火葬场也是最祥和的地方,人已经死了,什么都该放下。
天地在这里变成黑白相间,除了远山一抹枯黄外,看不见其他色彩。
沈清在人群中穿梭,却与他们格格不入,像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彼此错身,喧闹声在远去,世界在将他剥离。
情绪是会传染的,他也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悲悯在悄然升起,他想起了上辈子,也来过这,送走很多很多人,也留下很多泪水。
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却没有谁说过“再见”。
再见再见,不能再相见,何必说再见。
走到大厅,他看见一大块显示屏,上面分成很多格子,是各个角度拍摄十数个焚炉的监控位。
人们看着自己的血亲朋友在屏幕上送进炉子,此时,他们大多一言不发,很安静,很平和。
让逝者在宁静中远去。
看到人走了,他们拿着骨灰盒排队等待,再把人接回来,送去长眠。
沈清看着那大屏幕,默然不语,
这儿,是最后的回忆。
某个瞬间,沈清看见十数个焚炉外的传送带同时动了。
那上面,躺着十数个男人。
他们面无表情,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
是那些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