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本也没什么过错,窘得锦衣卫众人面红耳赤。而且小孩言下之意,对锦衣卫极是轻视。若这事传出去,锦衣卫偌大的名声可就毁在此地了。听得清月的讽刺,便有一人跨出列来,指着清月叫道:“你这厮,可知道得罪我等有什么下场。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自当速速退却,你不过是个孩子,拿了你大伙说我等以强欺弱,给你个机会,赶紧滚开,不然我手中的宝刀也是不认人的。”说罢,右手已扶上佩刀刀柄,将宝刀拨出刀鞘些许,露出一脸的凶恶相。
清月哪会害怕,听得锦衣卫的警告,反倒觉得事情愈发有趣了。见对方吓唬他,他不退反进,走到那跌坐在地上的小乞丐身边,伸手将小乞丐扶了起来。
若不是清月出手,此刻的小乞丐恐怕已经挨了锦衣卫那一鞭,小命多半早已不保。如今死里逃生,全靠这年纪于自己相仿的小兄弟。搀扶下,小乞丐缓缓站起身来,依旧不忘紧紧抱着手中的小狗儿,眼光向清月看去,并未言语,只是咬着嘴唇,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倒是不卑不亢。
清月这才仔细看了看这小乞丐的面容,长得的确是十分俊俏,只是少了几分自己身上那种玩世不恭与天真烂漫,多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坚毅与成熟。
“小哥儿,你莫怕,有我在这里,这群恶人是动不得你分毫的。”清月声音幼稚,说话却斩钉截铁,故作老成。围观众人,包括那一干锦衣卫均感吃惊,心下更是暗道,此人来历深不可测。
那放话的锦衣卫此刻心中已在打鼓,不知道水深水浅,也不敢贸然动手。况且刚才清月投掷花生那一手功夫似也不弱,心想这遭遇上了个硬茬儿。可众目睽睽之下,又怎能灭了自家的威风。如今清月这话说得犹如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不讨点彩头,就此退去,恐怕回到那卫所,也难免受到同知千户大人的责罚。再一想,对方不过一小孩,就算有点功夫底子,想来也不至于厉害到何处去。将来就算背景深厚,那小孩身后的主子找上门来,凭锦衣卫的势力,也应该能应付得过。
动了杀机,手下自不留情,趁着清月说话那当儿,右手便已将宝刀出鞘,向那清月斩去。又觉围观人多,未免落个偷袭小孩的恶名,只得一面出刀,一面叱道:“小贼嚣张,拿下你再说。”这一招使得极为阴险,看似提醒对方自己出招,实际上刀却在出声之前便已斩出,饶是机敏之人也难以反应。
清月哪懂得这些阴险狡诈之术,等听得怒喝,刀锋已近在咫尺,难以闪避。他虽然武功不弱,但被这等偷袭,也是反应不足,想躲已然是来不及了。
正在心惊之时,围观人群中飞出一根渔线,看着似乎缓缓飞来,却蹊跷地赶在落刀之前缠住了那即将斩下的刀刃,将那宝刀下落之势止住。出刀的锦衣卫见状骇然,心想这大白天倒真见了鬼,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渔线居然能化解自己落刀的力道。须知,锦衣卫也是经过严格训练,千挑百选之人。这一刀下去,就是寻常武林人士拿刀剑斧钺格挡,能化解力道的也极为困难。今日却被一根丝线阻住。念及此处,手里发力更狠,只求先砍了眼前这小顽童再说。可那渔线也颇为奇怪,任他如何发力,刀却再也落不得半分。
清月见宝刀袭来,自己无法闪避,心中发怵,此刻见得渔线,便已明白,这是师傅赶到了。当下好是轻松,竟嘻嘻笑出声来:“师傅”。
出招之人正是清月之师別鹤老人。刚才两师徒在夫子庙走散,他明白清月生性顽皮,定是闹了童心,想做匹脱缰的野马四处串串,闹腾够了自然会回来,故也并未阻拦。这別鹤老人生平爱酒,没了徒儿在身边,倒也乐得自在,准备找个酒肆,尝一尝京城的好酒。金陵汇聚了天下各地的名酒,正好饱下口福。却不料酒肆还未找着,却听得街道喧闹,过来一瞧,正好赶上徒儿在戏谑那锦衣卫众人。他知晓清月身手,吃亏不易,便也没有出手,看看热闹。没想到那锦衣卫竟如此阴险,偷袭自己徒儿,不得已才出手相救。
锦衣卫众人大惊,都明白这不是个善茬儿。见那渔线困住自己人的宝刀,纷纷拔刀出鞘,环顾四周。
第一个拔刀之人因手中宝刀还缠在那渔线之中,此时抽刀不成,弃刀又不舍,只得拼了命地在手上使力,只盼着早点割断那线儿,解了自己的困境。可任凭他怎么摆弄,那渔线竟损不得分毫。豆大的汗滴从额上渗出,一半是因为焦虑,另一半倒真是因为用力所致。
一阵笑声从围观人群中传来,接着从渔线飞来之处缓缓走出一人。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一个老者,发须皆白,身披蓑衣,背上扣了一顶圆毡,右手提着一根杆儿,十足乡野渔夫状。那缠住宝刀的渔线就是从那杆儿上引出来的。
“这小儿,老夫制住你的宝刀,你还想拿回去么?”
众锦衣卫闻言,心里七上八下都在打鼓。这老者不知来历,只不过就刚才显露这一手,足以证明其武功深不可测。锦衣卫虽然势众,且素来凶横,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清月见师傅露面,知道再大的凶险也是不怕的了。这便挽住小乞丐的手里,走到別鹤老人的身边,嬉笑连连:“师傅莫怪,徒儿本无心惹事。只是这群恶人欺负这位小哥儿,我看不下去啦,忍不住才出手相助而已。”
別鹤老人对自己这个爱徒品性是十分清楚的,且黄山别鹤的名头也毋须惧怕惹上什么麻烦。所以心里对清月出手救人并未责怪,反而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小乞丐来。
“好一个英俊清奇的少年。”这小乞丐受了那皮鞭之苦,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眉宇之间却依旧透发一股不折不屈的英气,没有半点惶恐惧怕的模样。別鹤老人不禁暗暗称奇,心下也是对这小孩童十分喜爱。
这厢被缚住宝刀的锦衣卫还在拼力拔刀,可任由他使尽全力,也脱身不得。旁边几个同伙面面相窥,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那被清月几粒花生击中之人见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对身后一名锦衣卫喝道:“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前去禀告同知千户大人。”
被喝骂之人得令求援,正求之不得。面对这不知深浅的老者,总感觉浑身上下极不舒服。如今受命回去搬救兵,着实是个轻松差事。赶紧拱手应命,准备回身上马。
別鹤老人轻笑不语,见那人要走,只轻轻将手中竹竿一抖,解了困住宝刀的束缚,细细的线儿又向那上马之人射去,正触在其腰间。缠住宝刀的渔线没了,受困的锦衣卫手中抽刀的力道却还在,一时没能收回余力,弄得那人受自身反力的影响,跌坐在地,好是狼狈。众人也顾不得搀扶,都回头看去,却见那准备通风报信之人定身在马前,动也不动,似是成了雕塑一般。大伙都明白这是被刚才那渔线点了穴道,心中更是害怕,这老头的武功当真可怖,一根渔线竟能点中穴道,使人动弹不得。此等神通,想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顿时众人心中各自盘算,越想越怕。
別鹤老人向前迈了两步,侧身对着众锦衣卫,惊得众人连连后退,却又不敢逃跑,只怕谁先逃跑,又得吃那渔线的点穴功夫。清月见状,愈发觉得好玩,不禁拍手笑道:“我师傅又没许你们走,你跑什么跑。这会儿倒好,连动也是动不得了。”
锦衣卫乃是皇帝近卫,何曾受过这等窝囊。刚被解了宝刀束缚的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害怕,用刀指着別鹤老人骂道:“老匹夫,今日我锦衣卫与你结下梁子。纵是你武功再高,我抵不过,待我同知千户大人前来,也保管叫你吃点厉害。”后面几人听得此人乱叫,心下更是忐忑,纷纷怨恨此人多嘴。均想着千户大人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哪能顾得上眼前。那老者的武功岂是在场众人可敌的,若真动起手来,怕是没一个能全身而退。原本打算找个话头,陪个不是,先保住性命要紧。却不料这厮不识时务,如此叫骂,那老者一怒之下,取了大家的小命,可是有苦说不出的。一时间,众人心中倒骂起自个儿人来了。
別鹤老人听得骂声,反倒不恼,心想这人倒有些骨气。多少便对那人正眼多看了两眼,点头笑道:“你这小儿倒有些傲气,不似那几个贪生怕死。素闻锦衣卫横行霸道,却都是外强中干之徒,你倒是个例外。说说你的名字,老夫平生瞧得上眼的没几个,你这小儿,老夫倒是饶有兴趣。”
那锦衣卫心想今日遇上此等高手,全无胜算,多少也不能输了气势。听得別鹤老人询问,面露轻蔑之色,缓缓答道:“我乃大明亲军都尉府从七品小旗纪纲是也,锦衣卫办案,尔等出面阻碍,罔顾我大明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