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敢当父皇盛赞。”
眼看着嘉靖夸出吾家麒麟的话,朱载壡赶忙躬身辞谢。
嘉靖却是一挥手,脸上笑意不减。
“放眼天下,如太子此般年岁,又有几人能看透这一南一北二事?”
他是真的高兴。
也是真的满意太子能有这般眼界和聪慧,思事机敏非同常人。
见老道长这般喜悦,朱载壡也就没有再扭捏的推辞了,只是笑着低下头。
算是认下老道长这份夸奖了。
嘉靖则是欣喜的敲了一下道台上的铜磬。
嗡声大震。
嘉靖这才语气爽朗,满是期待的询问着:“太子既明此二事,若让太子施展,该当如何处置?”
此刻。
嘉靖的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儿子最近实在是给他太多惊喜和意外了。
就算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当下这两件事,也并无什么不妥。
毕竟。
太子不过十四岁而已。
自己又非那等好高骛远之人,只要观政的敏锐依旧,自己就能教会他如何掌控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
倒是朱载壡这时候心中泛起了犹豫。
可面对眼前这位皇帝。
朱载壡最终只能是凝神回答道:“儿臣愚钝,妄议朝政。但父皇既有此问,儿臣便不得不答。儿臣以为,当下福建、浙江之与都御史朱纨事,亦或是宣大三边总督翁万达之与边备以安关辅京畿事,都……都只能违心而办。”
违心而办?
此四字一出,原本并没有抱有太多希望的嘉靖,忽的眼前一亮。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在道台上显得更为庄重一些。
“违心而办,又该如何办?”
朱载壡脸色一黯:“巡抚福建、浙江两省,兼提督海道军务之都御史朱纨,得天子敕令便宜行事,却引两省军民不满,地方生乱,本差难行,当从朝野所劾,罢其巡抚两省制职,即召回京听参待审,为平两省军民心中之忧,应废两省巡抚一职。”
说完东南沿海海禁之事后。
朱载壡又说:“九边之重,重于泰山,如九边文武将臣奏谏之言,关系京畿关辅安危。诸镇总督、巡抚、总兵等,所奏凡为守御边墙之事,皆准之。担当重任者,敢有谏言者,应降旨嘉奖以激励。”
言毕。
朱载壡躬身作揖,抬头看向老道长。
“回禀父皇,儿臣说完了。”
此刻嘉靖面色郑重,原本平静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澜。
太子所言,还当真就是最好的选择。
若当真如此定夺,则朝中一切风波和弹劾,都将烟消云散,朝堂终归平静,自己亦可得到安宁,耳边再无聒噪。
不过很快,嘉靖神色不明的询问:“此乃太子所言违心而办之法,若朕不欲违心,从心而行,又当如何?”
问完之后,嘉靖身子稍稍前倾了一些。
他想听得更仔细清楚一些,看看儿子还能说出什么来。
朱载壡低下头:“若不违心而行,则朱纨奉旨出京巡抚福建、浙江两省,本就得便宜行事之敕令,所行之事皆为社稷,又有何过错?当降旨申斥中枢、地方敢于弹劾之官员。”
“为免朱纨遭受暗害,亦应降旨遣锦衣卫等处官兵,近身护卫。为防浙江、福建两省因海贸走私之利心生歹恶,可再遣京中老将勋贵坐镇两省,敕命南京各营戒备,命江西、广西、广东等处都司、总兵等,严防边界。”
“拣选朝中不与两省往来之官员以作储备,两省但有风波,便即刻拿问两省三司官员,派遣可信官员坐镇地方。”
这俨然是一副要彻底将浙江、福建两省的桌子给掀了,掘地三尺的路子。
而他则是继续说:“而至于宣大三边之事,则以稳定人心为先,从三边总督及一干将臣所奏之言,朝中命兵部、户部共商拨付相应钱粮辎重。”
“再以论功、论劳,加翁万达等边镇文武将臣官衔官职,三孤及东宫三师三少,不吝赏赐加封。重赏之下,自当召还京师任职,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都督乃至内阁大臣之位,皆可允之。”
“调受信之臣执掌边镇,操练京营官兵赶赴边镇驻守,以替边军,召河南、山东、河北等地卫所官兵赴京轮班操练,以期尽数替换三边士卒、将校。”
“如此,则需数年甚至十数载,方可使边镇尽为天子掌控,而再无挟寇以自重、言边备以自持之人复现!”
对于边镇之事,其实就算是朱载壡也觉得应当徐徐图之,万事皆以边墙稳固为先。
如此一来,朝廷当真要想处置九边,便不能草莽,而应当以退为进。
哪怕是让九边重臣入阁为相,也不为过。
只要能让对方离开边镇,那么对方的影响力自然会随着时间而被削弱。
然后便可通过整顿操练京营和北方各省卫所官兵,以此替代边军,从而将九边那一座座军头给打下来。
道台上,嘉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他向后一靠,长出一口气。
朱载壡却是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侧目看向守在一旁的黄锦。
黄锦则是面露笑容,摇了摇头,示意太子殿下可以稍安勿躁。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脸上的笑容很纯粹。
心里也少不了欣慰。
一来是替皇帝欣慰,毕竟东宫储君如今能有这等天赋和能力,日后想来也不会差。
除此之外,自然是觉得大明日后定会圣君在位,国家兴旺。
道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再一次长出一口气,起身睁开双眼,定定的看向朱载壡。
“朕这些天,常说你深肖朕躬,我家皇儿长大成人,是我家麒麟子。”
“然而这些都是朕之期望,亦是……”
“亦是为父之于你的殷殷期盼。”
嘉靖脸上笑容很纯粹,由内而外的笑着说:“不过今日,朕当真是觉得,我儿成人了!”
见闻此言,朱载壡也终于是心中长出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儿臣愚钝,这些年父皇迁居西苑,儿臣虽不能时时问安圣前,却也不敢忘父皇秉国之道,方得今日些许感悟。”
嘉靖却是摆了摆手,面带笑容:“天下十四岁的少年郎,谁家又能比之我儿更有见识?”
反问一句后。
嘉靖欣然起身,走下道台,竟然是当着黄锦的面,拉住了朱载壡的手腕。
这等亲昵的动作,亦是让朱载壡眼角一跳。
却又不敢妄动,只能任凭老道长拉着自己走出内殿,走到大殿外高高的台基上。
这时候。
嘉靖站在大殿台基上,看向前方:“你所言违心之法,朕自不会取。而所说从心所欲之策,当真亦不可用之。为父如今倒是觉得,我儿或许还有此二法之外,当下最为妥当的法子处置此二事?”
不知不觉间。
嘉靖在与朱载壡相处时,已经悄然的改变了二人之间的称呼。
朱载壡亦是心细,侧过身朝向嘉靖,面带笑容:“父皇,儿子以为九边之事,还是应徐徐图之,先将那等心存私欲之人调离边镇,哪怕是给他们个尚书、阁老当当也无妨嘛。”
嘉靖耳听儿子的奏言,脸上露出笑容。
朱载壡继续说:“除此之外,九边之事便不能再急了。还是应当先将京营和河北、河南、山东等地卫所官兵操练整顿完毕,拣选勋贵之中可用之人,委以重任,再于军中不看出身,简拔一批新人为将为校。待有一批忠肝士卒将校,方可替代今日之边军。”
嘉靖面上又是一笑:“哦?我儿觉得,如今外头都在说的我朝那帮猪一样、狗一般的勋贵,还能任用?”
朱载壡被老道长这忽然一下弄得差点没绷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勋贵与国同休,虽然土木之后便不似国初,可终究比之朝臣更可信些。如今亦是非常之时,也只能矮个子里拔高。”
嘉靖这才点了点头:“那东南呢?你心里到底如何敢?总不能真要朕在沿海各省杀一批人?”
九边如今只能以稳为先。
所以,朱载壡现在最看重的,其实也是东南沿海的事情。
他当下便轻声开口。
“儿臣以为……”
“既然难以海禁,不妨开海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