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万斛老道全部说完,刘德行站起,对老道深深一揖:“本官多谢道长不吝赐教,定会在奏疏之中为道长师徒请功。”
老道也急忙起身,向县尊稽首还礼,连称不敢。
刘德行又道:“虽说前些时日,诏旨颁下,命令各州县省并寺观,沙汰僧道,但是道长师徒迎接海外来使有功,想必本官奏疏一旦上达天听,朝廷当为道长师徒破例,保留道观,给予道籍。”
万斛老道听刘德行如此许诺,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感激涕零,只是淡淡说道:“多谢明府厚爱,贫道师徒感念在心。其实贫道这几个孽徒也都是不省心的,特别是二吕这个混账,成天价就想从军报国,立功受赏。”
“老道虽教过他一些武艺,奈何都上不得台面,老道也跟他说过多次,天下已然太平,再无立功机会,奈何这混账就是不听,气死老道了。”
万斛心下暗叹,二吕啊,为师只能帮你这么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刘德行心中一动,笑道:“呵呵,本官看钟二郎君身高体壮,膀阔腰圆,武艺得自道长真传,想必也是相当了得,今后自有他的因缘际会。”
寅宾馆院中。
孙淑容陪张明四人闲聊,透过幂篱,她一直偷眼打量对方,特别对他们的衣服极感兴趣。
这时开口说道:“敢问贵使与娘子的衣衫,是何种布料?针脚如何做得这般细密?”
陈墨知道张明不懂这些,便回答:“好叫孙娘子知道,这种布料叫做戈尔,比较高档,能防水也能透气。至于针脚嘛,用缝纫机做的,一种机械,不是手工。”
孙淑容不能想象,所谓叫缝纫机的机械如何缝制衣衫,不过还是啧啧称奇。她又问道:“敢问贵国之人都穿这种衣服吗?倒是紧身轻便。”
陈墨不敢回答,用脚碰了一下老公。
张明说道:“不是的,我国士族与品官,包括其妻女,都有三大类服装,一是礼服,二是常服,都要配上相应之冠履与饰品,据前辈说是魏晋式样。三么,就是我们现在穿的这种休闲服。”
“一般而言,大朝会着礼服,常朝与平时办公着常服,居家休闲或是出门游玩,则穿休闲服。”
“其实这三种服饰我们都带了多身,可惜一场海难,俱都没来得及抢救,各人只剩一两件这种休闲服了。”
孙淑容有些遗憾,因为不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魏晋服饰。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道:“贵使与娘子今后进京,必然要在大朝会觐见天子,还有太子与太子妃,穿着这种服装似乎不甚庄重,也有失贵国体面,不知贵使与娘子如何考虑?”
张明两口子对视一眼,陈墨显得颇为无奈:“孙娘子所言甚是,我夫妻也知晓其重要之处,奈何礼服已经丢失,这可如何是好?”
孙淑容循循善诱:“这即墨虽小,也有衣匠与缝娘,县库更有锦缎丝帛,绫罗绢绸。贵使与娘子当记得礼服样式,可否手绘下来?明日不妨招来衣匠缝娘,就在这里把礼服做了,也好携带进京,贵使与娘子以为如何?”
四人暗暗发笑,陈墨口中却是有些为难:“那如何使得?岂不是让孙娘子劳心,让县中破费。”
孙淑容小手一挥:“陈娘子哪里话来?恁地见外。到此即如到家,只管绘出图样,再不用烦心,三五日必叫娘子与贵使能穿着贵国礼服,一切包在奴家身上。”她把胸脯拍得山响。
张明笑笑:“那好,左右现在无事,张某这就绘制图样。”
陈墨看看刘欣然:“小然,这事你也责无旁贷。”
刘欣然嘿嘿一笑:“姐你这会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快快,纸笔伺候!不了,还是用我自己的吧。”
说着,她拉开手提包,掏出一本软面抄,小心撕下一张递给姐夫,又摸出两支2B铅笔。
张明拿过一支铅笔,姐夫小姨子同时画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墨和林楠看二人的画作越来越完美,面现欣赏之色。
孙淑容从对面看他们的纸笔与绘画手法,感觉十分新奇,又见陈林二位娘子的表情,再也坐不住,顾不得是否礼貌,起身来到二位画者身后,仔细观看。
在张明笔下,一个头戴五梁进贤冠,身穿大袖直领袍服,内衬单中衣,腰束革带,足蹬翘头履的翩翩美少年,已跃然纸上。
孙淑容禁不住心中大赞,想不到张贵使竟还有这般画技,端的是形神兼备,人物服饰无一不佳。
她哪里知道,张明上大学后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线描各种农作物,从种子到发芽,从开花到成熟,没有他不写生的,后来又发展到画人物,练就了一手白描技艺。
她又看刘欣然的画作,不由张大嘴巴再也合不上。
原来刘欣然画了两个女子,一个已经画好,依稀能看出是陈墨的形象,很是庄重,头挽堕马髻,两鬓步摇簪,上身大襟襦衫,肩披霞帔,下身长裙,脚穿凤头鞋。
另一个女孩留着简单马尾,扎流苏飘带头饰,上身交领襦衫,腰系长裙,脚穿绣花鞋,在刘欣然笔下缓缓成型,是那么灵动俏皮。
孙淑容看罢一叹:“今日观张贵使与刘小娘子作画,方知何谓传神写照,顾虎头大约不过如此。”
刘欣然初中时迷上了素描,下了一阵功夫跟美术老师学习,聪明人无所不能,美术老师一再叮咛,如果以后你要报考美院,一定来找我辅导哦。
她一听孙淑容如此夸奖,也是心头骄傲,刚要谦虚两句,林楠悄悄掐她一把,这才想起姐夫刚才听到王右军大名时的表现,于是说道:“敢问这顾虎头是何方神圣?也是作画的吗?”
孙淑容笑道:“刘小娘子有所不知,顾虎头讳恺之,乃前晋时人,六朝四大家之一,人称画、才、痴三绝。待有机会,奴家对你细细讲来。”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说道:“娘子要讲什么呀?”
原来是刘德行回来了,后面跟随三位佐贰还有万斛师徒。
孙淑容一指案几:“夫君请看。”
刘德行看过也是赞赏不已,本来他就对四人身份不再怀疑,此时更加笃信十分。这种魏晋朝服,如果不是出身高贵,恐怕见都不曾见过,何谈能够惟妙惟肖地描绘下来?
他又有些自责,方才竟还怀疑张贵使篡改或者伪造国书,真真不当人子,便说道:“娘子,县库绢帛恐怕入不了娘子们法眼,内宅私库还有几匹上好衣料,明日也可去市里绢行看看,并召缝子过来,为贵使与娘子们量体裁衣,务必使得魏晋朝服重现于我大唐。”
这时一个白直走了进来,对刘德行道:“启禀县尊,膳馆已然备好宴席。请问县尊,宴席摆在二堂还是三堂?何时开宴?”
刘德行还未下令,孙淑容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夫君,今日你为何有些心神不属?贵使一到县廨就进行会谈,毕竟为了验明身份,也就罢了。如今要举行接风宴席,再不让他们沐浴更衣,实在太不妥当。”
刘德行点点头:“娘子说得是,是为夫考虑不周。”
他转身对白直吩咐道:“有三点你且记下,其一、晚宴分做两处,二堂一处,十二人左右;三堂一处,七八人这样。先去布置下案几餐具,何时开宴再行知会。”
“其二、告知廨中录事、佐,还有博士俱都留下作陪,并遣人去梁县丞、宋主簿和许县尉家中,邀请三位娘子到三堂赴宴。”
“其三、命人挑来冷热水,客人要先行沐浴更衣。”
白直领命而去。
孙淑容向张明与陈墨三女告个罪,带着两个侍女离开寅宾馆。
万斛向刘德行与张明告辞,言道张郎君平安抵达县廨,他师徒之使命已然完成,应当返回道观。
天色已晚,张明和刘德行哪能让他们走夜路,何况晚饭都没吃,再三挽留,老道只好答应住下,明早再回崂山。
刘德行又对万斛说道:“本官十分感谢道长亲将张贵使送到县廨,本官奏禀阙下,定为道长请功。”
刚才在外面,刘德行就对老道这样说过,但那是私下里的承诺,现在是当着众人面前表态,也就是说老道的小道观还有他几个徒弟,现在最起码能得到县里的保护,甚至于在天子与太子面前也能挂上号,那就没人敢动半个指头了。
万斛老道稽首还礼:“贫道不敢当明府如此夸奖,这都是贫道师徒分内之事。贫道甚为感激明府之关照爱护。”
二人商业互吹几句,刘德行话锋一转:“本官意欲向道长讨个人来听用,不知道长能否割爱?”
老道呵呵一笑:“只要明府愿开尊口,贫道自然求之不得,莫说座下四个劣徒,就算贫道本人,明府若有差遣,也甘愿接受明府驱使。”
刘德行哈哈大笑:“道长年高德劭,道行深厚,本县焉敢驱使?”
他转向钟二吕,微笑说道:“钟二郎君,本官意欲请你为本官做一件事,要离开即墨一些时日,可否愿意接受本官邀请?”
钟二吕听得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刘德行又道:“但请放心,此事做来轻松得紧,如若此行机缘巧合,也许能达成你平生之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