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吕看向万斛,他的抱负只有师父和师兄弟们知道,还有今早曾说给张郎君听。刚才明府和师父交谈过,难道是师父请求明府的?
至于明府让自己去哪里,办什么事,都不是他要考虑的。天下事,就没有什么能让我钟二畏惧的。
万斛老道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七年的徒儿,一直都把他当做小娃看待,此时真正直视,才觉得果真如明府所言,这小子身高体壮,膀阔腰圆,而且一身武艺也不赖,又识得文字,是老道调教的好孩子呢。
唉!不能再把他留在身边了,那样就耽误了他。这徒儿应当有他的前程,还能让他做一辈子道士?终老在荒山野岭小道观,一抔黄土无人知!
万斛抛却这些杂念,笑骂道:“你这小子,明府既有所命,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为师不拦着你的前程。”
钟二吕明白了师父心意,他老人家不再阻拦,愿放自己出去拼搏前程。事到此时,本来即将天高任鸟飞,似乎应该庆幸,可是心里却又不愿离开师父,他哽咽道:“徒儿舍不得师父,徒儿还要为师父养老送终!”
万斛老道先是欣慰,继而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钟二吕后脑,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为师死不了,为师得老君爷爷保佑,寿命长得紧。县尊抬举于你,敢不知好歹,看为师不打死你!”
老道说着,就四下踅摸,要找趁手家伙教训徒儿。
张明一看,心中暗笑,钟二是真入戏,老道是真做戏。他急忙伸手拦住,说道:“钟二兄孝心可嘉,乃是道长平日教导有方,道长且消消气,有这样孝顺徒儿,你该高兴才是啊。”
他又对钟二吕道:“钟二兄,你只是暂时离开道长一些时日,今后又不是见不到道长。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志在千里,何必做小儿女姿态?”
钟二吕本是个聪明人,忙向张明叉手施礼道:“钟二多谢郎君教诲。”他又转身对刘德行施礼:“小人愿受明府差遣。”
这时,有两个白直进来,各担着两个木桶,送到西耳房。
白直前脚刚走,孙淑容带两个侍女回来,手里都捧着个包裹。
孙淑容对陈墨说道:“奴家思虑贵使与三位娘子沐浴之后,怕是无有换洗衣物,回到后宅,找出奴家和良人的几件衣衫,望郎君与娘子们勿要嫌弃,都是浆洗干净的。”
张明四人很感动,陈墨说道:“孙娘子一下子拿来三件女装,会不会影响你的穿着?”
孙淑容笑道:“好叫陈娘子知晓,奴有十几套衣裳呢,不怕没得穿,良人倒是节俭得紧,除了官服,只有三四件常服。”
孙淑容又道:“张贵使身形高大,良人的衣衫定然不甚合体,奴家也是矮小,三位娘子穿来只怕也盖不到脚面,敬请见谅。明日一同到街市走走,先买几件穿,缝子做衣却是急不得呢。”
刘德行见冷热水也挑来了,衣服也送来了,便道:“我等暂避,张贵使请沐浴更衣吧。”
张明呵呵一笑:“娘子们优先,鄙人等下一轮。”
一众唐人互相对视一眼,张贵使让娘子们先沐浴,莫不是个惧内的?
孙淑容对侍女阿叶道:“阿叶,你就留下来,服侍三位娘子。”
阿叶急忙应诺。
众人往外行去,刚到门口,倒霉蛋何顺何里正迎了上来。
刘德行突然停下脚步,又往回走,对何顺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跟过来。
众人不明县尊何意,也只得随着县尊的脚步走。
回到院中,刘德行清清嗓子:“诸位,还有一件重要之事,必须与诸位商定。”
刚才他一见何顺,还有那辆驴车,突然心中一惊,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个大问题,如何保护好张贵使带来的东西?
张贵使大海逃生带来的良种与国礼太过贵重,而且这些东西,再多财帛也买不到,如果有任何闪失,抄家灭族都够了,机遇也伴着危机啊!
刘德行双手后负,踱了几步,缓缓说道:“诸位都在这里,哦,张贵使与三位娘子不在此列。贵使携带之物,诸位都看过,贵重之处不需本官再说。”
“本官正告诸位,今日之事,无论座中任何交谈言语,无论贵使所携之任何物品,此时之后,请俱都忘记。望诸位守口如瓶,不得有半句泄露,父母妻子也不得告知。如张贵使一行,在即墨有一点点差池,你我都直接切下自己与三代内的头颅,提到京师请罪吧。”
“另外,在即墨期间,诸位皆呼贵使为郎君,不得有其他称谓。至于贵使身份,如有人问及,就说是海外某国士子,仰慕中华上国文化,欲去长安求学,途经即墨,做客一些时日,不得有其他任何说法。”
“以上。望诸位谨记,到时勿怪刘某言之不预。”
张明心中暗赞,这位刘明府,虑事缜密,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杀伐果断,做个县太爷屈才了。
幸亏我先入为主,又有玉佩龙瓶国书加持,要不怎能骗过他。就这样,他还盘问了老道师徒半天,绝不可小觑了古人啊。
梁子春、宋仪、许伏念还有何顺互相看看,心道,张贵使一行不算,老道师徒没有三代,然后不就是县尊你的娘子与小厮侍女,合着其实就是说我们四人呢。
四人不敢怠慢,齐齐叉手施礼:“谨遵明府钧命。”
万斛师徒也行礼表示记下了。
何顺最是感到委屈,县尊说什么贵使所携之物品,是啥物品?自己虽然用驴车载了一路,可也未曾见过。这半天一直在外面,啥都不知道,此时哪怕有匪徒盗寇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刘德行看一眼阿俭与阿枝阿叶,目光冷冽:“你三人如何说?”
三人都算聪明,赶忙行礼:“奴婢等谨遵阿郎吩咐,如奴婢等胆敢有所泄露,阿郎尽管打杀则个。”
刘德行点点头:“这便才是,记住你们此时的话语。”
刘德行又对许伏念道:“许贤弟,廨中杂役皆归你管,张贵使,呃不,张郎君之保护防卫,你要安排好。”
许伏念叉手应诺。
其实县廨周围,夜间本来就有典狱、问事和白直,轮班值夜巡哨,现在主要就是增加人手,并以寅宾馆周围为主。
三位佐贰都说各自还有事务要处理,等会一同赴宴,告辞离开。
刘德行夫妇也告辞,说不便影响张郎君沐浴更衣,等会再来邀请前去赴宴。
三个女孩洗完,张明也很快结束,换上了刘德行的袍服,是一件月白色锦缎长衫,虽然嫌短了些,但瑕不掩瑜,并不能影响张郎君的翩翩佳公子形象。
钟二在院外喊道:“郎君,刘明府和孙娘子来了。”
张明拉开院门,刘德行夫妻携阿俭、阿叶正在门外,旁边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
张明忙道:“失礼失礼,有劳明府久等。”
刘德行:“哪里哪里,下官也是刚到。”
张明:“多谢明府赠衣之情,张某穿来十分得体。”
刘德行:“郎君何必客气,区区衣衫,何足挂齿。”
孙淑容边往里走,边与陈墨林楠刘欣然打招呼,然后掩口轻笑:“奴只说我家阿郎是个酸文腐儒,动辄就是礼仪法度。”
她右手食指挨个点点三女,“未曾想到啊,你们的良人,俊逸潇洒之张郎君,竟也是一副迂阔的措大模样。”
说罢自己先笑,其余众人也笑起来。
林楠笑得有点尴尬,谁告诉你他是我良人?怎么在你眼里,咱们三人都是小明的老婆?
自己本当不笑,就不给你这乱点鸳鸯谱的婆娘面子,但是,还是笑笑吧,大家都笑我不笑,太不合群也不好。
刘欣然笑了几声,有点明白过来,良人是指丈夫哎,“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她记得这句诗呢。
自己应该纠正一下,郑重其事告诉她,你错了,瞎讲嘛,就表姐陈娘子才是他老婆,姑奶奶是她小姨子。
她偷偷看一眼林楠,见楠姐先笑得有点勉强,接着,却又畅快起来,很舒爽很受用的样子。
算了吧,当面反驳人家主妇,太不给面子,毕竟还要在这里过好长一段日子呢,以和为贵嘛。
张明止住笑:“孙娘子说的是,小生从谏如流。”
他对刘德行道:“刘兄,不如你我兄弟相称。”
刘德行大喜,张贵使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丝毫不用怀疑。在他初登大唐国土之际,能与之深交,对自己和家族,甚至连朝中的大兄,都必然有很大益处。
自己娘子不愧出身大族,三言两语,就拉近了为夫与张贵使之关系。
想到此,他受宠若惊地说道:“下官如何敢当?郎君乃天潢贵胄,皇后嫡出,下官如何敢兄弟相称,折煞下官了。”
张明也不废话,拱手一礼:“继善仁兄在上,小弟张明这厢有礼。”
刘德行扶起张明,也深施一礼:“如此,照临贤弟,愚兄高攀。”
孙淑容笑道:“这样才对嘛,咱们都是年轻之人,学什么老夫子呢?”
刘德行指指随他来的年轻汉子,对钟二吕说道:“钟郎君,本官与你引见一下,这是我家仆人,名唤阿良,已随我多年。明日之后,你二人就要长途跋涉,一同赴京。”
钟二与刘良互相见礼。
刘德行又道:“一会阿良你到厨房端些酒肉菜肴,陪三位郎君在此进餐,哦,还有何里正。今日都辛苦了,吃好喝好休息好,呵呵。阿良,你与钟二郎君年龄相仿,一路要多多亲近,互相照顾,你可明白?”
刘良与钟二吕点头应诺。
陈墨又想起一事,从屋里拿出保温壶,交给四田,请他一会去装满开水——张明酒后必须喝茶。
刘德行面带微笑,伸手相邀:“照临贤弟,三位娘子,万道长,劳动玉趾,一同赴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