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联络
陈南在铺子里来回踱步。
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却没有喝,只是攥在手里。
目光却扫过面前同样忧心忡忡的三人。
“这件事,”陈南终于停下脚步,“虽然来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情理之中?”他刚刚因为那道“禁兵令”而爆发的怒火尚未完全平息,“二郎!这如何是情理之中?!黄潜善!汪伯彦!这两个奸贼,分明是做贼心虚!他们怕了!怕宗老将军回来!这才不惜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设下这等恶毒的圈套!这简直是丧心病狂!何谈情理?!”
欧阳澈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陈东稍安勿躁,他捋着颌下微须,看向陈南,眼中带着询问:“二郎,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们越是如此忌惮,越是这样不顾吃相地拦着,就越说明老将军的分量!”
这话一出,陈东和欧阳澈,连同一直沉默的李猷都静了下来。
这年轻人,总能在这种要命的关头,说出些让人心里一咯噔,却又不得不往下琢磨的话。
陈南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风雨。
“所以,依我之见,”他缓缓说道,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老将军此刻最好的应对之策,并非是怒而抗旨——那正好遂了黄、汪的意,坐实了‘拥兵自重,意图犯阙’的罪名!恰恰相反,是该立刻上书陈情!反而是暂缓回京的行程!”
“什么?暂缓回京?”陈东瞪圆了眼睛,“那岂不是让他们更得意?正好从从容容地收拾东西滚去江南?”
“不!”陈南摇头,“暂缓行程,并非退缩,而是以退为进!老将军立刻上书陈情,要写得恳切,写得悲壮!详细说明开封防务的重要性,强调东京乃都城所在,系天下人心,军民倚仗,不可一日无帅!更要点出自己麾下将士刚刚经历血战,伤病疲惫,实难再经长途跋涉,请求朝廷体恤!将这个难题,抛回给朝廷!看官家怎么办,看满朝文武怎么议!”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在这里空自愤怒,怨天尤人,得设法将行在的真实情况,特别是这道‘禁兵令’背后隐藏的杀机,以及黄、汪二人加速推动南迁的种种阴谋,稳稳当当地送到宗老将军手里!必须让他老人家心里有数,别一脚踩进坑里!”
“送信?”陈东眉头紧锁,焦躁之色更甚,“二郎,怎么送?你又不是不清楚,如今这应天府内外,明里暗里,遍布黄、汪的眼线鹰犬!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我们与宗老将军素无往来,他身边哪个是心腹,哪个靠得住,咱们一概不知!”
他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悬,“派谁去?怎么出城?怎么躲过关卡盘查?怎么找到老将军的大营?就算找到了,谁能保证那信使就能把话原原本本送到老将军耳朵里?万一被哪个小人截了胡,或者干脆拿咱们去卖好呢?”
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兄长所虑极是,此事的确凶险万分。”陈南也承认。
铺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四人皱眉,苦苦思索。
忽然,陈东眼前一亮,道:“直接找宗老将军不行,太冒险!但咱们可以绕个弯子!我想到一个人!或许……或许能搭上话!”
“谁?”
“王珪!”陈东吐出个名字,“直秘阁、河北西路招抚司参谋官王珪!他是张所张招抚的副手,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招抚流亡、平定盗贼、汇报河北军情的事,奉命留在应天府!此人,我认识!”
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当年在县学时,他与我是同窗,虽然交情不算深厚,但总归有一份乡谊在!
他后来不走科举路,投笔从戎去了河北,听说为人刚直,很得张所张招抚的信任和倚重!”
“关键是,”陈东越想越觉得靠谱,“张招抚亦是坚定的主战派!在河北支撑危局,与宗老将军一北一南,遥相呼应,向来声气相通,惺惺相惜!由王珪这位张招抚的心腹之人,来转达我们的警示,岂不是比我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稳妥得多?!也更容易取信于老将军!”
他搓了搓手。
“王珪现身在行在,官身公开,行事总比我们这些被盯梢的要方便些!
咱们想法子,送封信,或者递句口信给他!让他明白行在的凶险,让他去给宗老将军提个醒!由他去说,分量也足!”
陈南心头一动。王珪!王元长!他当然知道这个人!
历史的长河中,虽然王珪的名声不如宗泽、李纲那般如雷贯耳,但他确实是一位有气节、有担当的官员。
在南宋初年那段最黑暗、最混乱的岁月里,他始终站在主战派一边,立场坚定,是值得信赖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他是张所的人!
张所与宗泽,这条线,确实稳妥得多!
“好!阿兄这个主意甚好!”陈南当即表示赞同,“王珪将军既在应天,联系起来方便,风险小。而且通过他,也能间接试探张招抚的态度,看看能否争取到河北方面的更多支持!”
陈东精神大振,当即取过纸笔:“我来写!措辞得隐晦些,点到即止!”
他笔走龙蛇,神情专注,只听笔尖在纸上簌簌作响。
片刻后,他放下笔,将信纸吹了吹,递给陈南:“二郎你看,点明禁令是罗网,提醒老将军暂缓行程,上书陈情,内外呼应,你看可妥?”
陈南接过,目光迅速扫过,点了点头:“嗯,要害已明,分寸得当。关键是‘暂缓行跸,上书披沥’这八个字,以及‘内外呼应,共谋国是’的暗示。”
欧阳澈也凑过来看了看,赞同道:“如此甚好,即便有失,只说是同僚间的忧国之言。此信可行!”
“那……由谁去送这封信给王珪将军呢?”陈东又提出了新的难题,“王珪将军如今身在行在,虽是官员,但行踪也未必容易掌握。我们兄弟二人太显眼,恐怕一举一动都在黄、汪的监视之下,不宜亲自出面。”
这确实是个关键问题。
送信之人,必须绝对可靠,又要足够机敏,且不易引起怀疑。
欧阳澈沉思片刻,目光最后落在了始终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商议,脸上同样带着忧色的书画铺主人李猷身上。
“我看,”欧阳澈缓缓开口,“元略兄,便是眼下最合适,也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陈南和陈东的目光也随之转向李猷。
“元略兄与少阳兄是同乡至交,相知多年,深明大义,且沉稳可靠。更重要的是,他以此书画铺安身,身份并不惹眼,平日里迎来送往,与三教九流皆有往来,出入城中也相对自由,不易引人注目。
由他出面,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方式,比如借着送字画或者笔墨的机会,悄悄将信交给王珪将军,最为稳妥,也最能避开黄、汪那些鹰犬的耳目。”
李猷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他未见丝毫的犹豫和退缩,迈前一步,整了整儒衫,对着三人郑重拱手。
“国家危难,匹夫有责!但有所命,猷,万死不辞!些许风险,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