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30章 兵事

  被唤作鹏举的青年,这才动了。

  他没立刻应声,只是走到近前,随手从旁边一个发愣的士卒手里拿过长枪。

  那是一杆再寻常不过的长枪,枪头磨损,枪杆也算不得笔直。

  可到了这年轻人手里,却像有了魂。

  “王都统气力足,刀法是好。”青年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只是临阵,得这样——”

  话音未落,人已欺近!

  长枪一抖,如灵蛇探首,直奔王彦握刀的手腕。

  快!

  王彦只觉手腕剧震,虎口发麻,那柄他视若臂膀的沉重陌刀,竟然拿捏不住,“哐当”一声,直挺挺砸进了脚下的烂泥地里!

  四周的叫好声戛然而止。

  死寂。

  连风声都好像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那柄半陷在泥里的陌刀,又看看那个持枪而立的年轻人,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哈哈哈!好枪法!”

  主帐帘幕突然掀起,一名身着紫袍,甲胄未卸的老将军快步走出,正是河北招抚使张所。

  他须发虽已染霜,但精神矍铄,步履稳健,抚掌大笑,声音洪亮如钟。

  几步走到场中,重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连声道好。

  老将军眉间深纹里还沾着塞北的风沙,眼中闪烁着精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方才所言用兵之道,似有所指?”

  “末将岳飞,参见宣抚使!”

  岳飞收枪,将长枪还给那名目瞪口呆的士卒,然后单膝点地,任由泥水漫过护胫,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末将斗胆以为,金虏势大,兵锋强劲,然其战线漫长,补给艰难,加之深入敌境,援兵难继,实则外强中干!若我军能避其锋芒,扼守要隘,深沟高垒,固守待援,同时以精锐轻骑,出其不意,袭扰其粮道,焚毁其营寨,使其疲于奔命,首尾不能相顾,则金兵锐气自挫,退兵之日可期!河北……河北或有可为!”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抓起校场边一根折断的树枝,就在泥泞的地上迅速勾勒出山川地形,指点着黄河、太行、河北平原的走向,讲解着自己的战术构想。

  张所凝视着地上的草图,又看了看岳飞那双布满枪疮却充满力量的手,眼神越发明亮。

  他心中犹如惊涛拍岸,激荡不已。

  这年轻人的见解,竟与自己连日来苦苦思索、却始终不得要领的破局之策不谋而合!

  甚至更加清晰、更加大胆!

  固守牵制,辅以奇兵袭扰,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这不正是眼下兵力、粮饷皆捉襟见肘的河北宋军,对抗如狼似虎的金军的唯一可行之路吗?!

  “好!鹏举!本帅便破格擢你为修武郎,领兵八百!这八百人,本帅予你精锐,任你调遣!你可敢担此重任?!”

  “使不得啊宣抚!万万使不得!”

  张所话音刚落,旁边观战的一名身着文官服饰的官员急忙上前,脸色焦急地插话。

  “此子岳飞,虽有勇略,可前不久才因越职言事,被朝廷夺了官阶,尚不足月!宣抚此时如此骤然提拔,直升数阶,恐朝中议论,授人以柄!黄相公、汪签书那里,怕是……”

  这位文官显然是张所的心腹幕僚,言语中充满了对张所前途的担忧。

  岳飞猛然转身,面向那名文官,火光下,他左颊上一道新添的箭疤清晰可见,像一道未曾愈合的伤口,更像一道铭刻在脸上的誓言。

  眼神锐利如刀,直视对方,嗓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敢问大人,若惧越职,何谈收复河山?!若畏首畏尾,如何驱逐金虏?!朝廷之事,自有朝廷论断!然河北军务,事关社稷存亡,岂能因循苟且!飞不才,愿为宣抚分忧,为国效死!只需宣抚能设法供足粮草军械,末将愿立军令状!”

  好一个“若惧越职,何谈收复河山”!

  张所几乎要拍案叫绝,但想到朝廷的困境和那两位丞相的掣肘,心头又蒙上一层阴影。

  他想起了昨日才被黄潜善驳回的请粮奏报,那“河北糜费甚巨,当谨慎行事,不宜再增兵马钱粮”的朱批字迹仿佛还烙在眼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怒火涌上心头,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险些压抑不住。

  就在此时,岳飞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震惊的举动。

  他解下腰间佩剑,那剑鞘古朴,透着岁月沉淀的厚重。

  双手捧着剑,向前一步。

  “此剑,名湛卢,乃恩师周同所赠!恩师曾言,此剑遇不义之主则隐,遇正义之师则显!今日,飞愿将此剑暂押于宣抚帐前!”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张所脸上。

  “若三月之内,不能焚金虏粮草二十处,不能使其后方不宁,飞自当解甲归田,再不言兵!若有败绩,愿以此头颅,谢宣抚知遇之恩,祭我大宋军旗!”

  湛卢剑!周同!

  这两个名字砸下来,校场上又是一片寂静。

  周同是谁?天下闻名的箭师!

  湛卢是什么?传说中的神兵利器!

  眼前这把是不是真的湛卢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年轻人赌上了师门,赌上了性命!

  张所看着泥泞中的湛卢剑,看着岳飞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

  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淋漓尽致的豪迈和悲壮。

  压下心中的烦闷,最终,他按在青年肩甲上的手掌重若千钧,带着一种决心和托付。

  “好!好一个岳鹏举!好一个‘若惧越职,何谈收复河山’!本帅便信你这一回!”

  他扯下腰间代表招抚使身份的玉牌,塞进岳飞掌心。

  “此牌见牌如见我!持此牌,河北各路兵马,但凡粮草器械,任你调用!”

  又对身边的亲兵喝道:“取我令箭来!”

  亲兵飞奔取来令箭,张所看也不看,直接拍在岳飞另一只手上。

  “再赐你令箭一支!便宜行事!营中八百精锐,皆归你调遣!本帅倒要看看,他黄相爷的朱笔,能不能拦得住我大宋好男儿手中为国杀贼的刀剑!”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岳飞一眼,语气中充满了信任和期许,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

  ~~

  夜深,中秋已过。

  磁州,岳飞营帐内。

  灯火摇曳。

  案上铺着地图,旁边放着那枚令箭。

  王彦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掀帘进来,看见岳飞对着地图出神。

  校场那一幕后,这位性格粗豪的都统,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青年,只剩下了深深的敬服和隐隐的期待。

  “鹏举,喝口热的。在看什么?看得这般出神。”

  岳飞抬起头,眼中映着跳跃的烛火,显得异常明亮。

  他没有直接回答王彦的问题,而是伸出手,轻轻地将那枝令箭放在地图上河北与河东交界的位置。

  目光穿透帐篷,望向漆黑的夜空。

  “我在看大宋的未来。”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没有一丝彷徨,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应天府的阴霾,依旧笼罩着这座充满绝望混乱而绝望的城市。

  有人在苟且偷生,有人在醉生梦死,有人在策划着逃离。

  而千里之外的河北夜空下。

  在简陋的营帐里,一颗将星,已然冲破重重阻碍,冉冉升起。

  他将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为这破碎的山河,点燃一丝希望的微光。

  那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穿透黑暗,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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