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纸钱在城门处打着旋儿，仿佛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撕扯着招魂幡。永昌帝身着素服立于城门正中，身后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再往后是自发聚集的数千百姓。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风掠过旗杆的呜咽声。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官道尽头，一支残破的车队缓缓驶来。八辆蒙着白布的马车被仅存的十二名江家亲兵护卫着，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为首的江枫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吹得飘起，右眼蒙着渗血的布条，却仍挺直腰背走在最前。
皇帝快步上前，龙纹皂靴踩碎了地上的纸灰。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悲戚之色，却在看清车队规模时瞳孔微缩——太少了，这不该是忠勇王全家的阵仗。
“臣江枫，叩见陛下。“独臂将军重重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奉...奉小姐之命，送王爷与四位将军灵柩回京。“
皇帝亲自扶起江枫，手指在他断臂处不着痕迹地顿了顿：“爱卿辛苦了。江小姐何在？“
城门口霎时安静得能听见针落。江枫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回陛下，小姐为护灵柩...中了北狄埋伏...至今...下落不明...“
话音未落，百姓中已响起压抑的啜泣声。几个老婆婆跪倒在地，手中线香折成两段。皇帝眼角余光扫过人群反应，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传朕旨意！“皇帝突然提高声调，转身面对百官，“即日起全国通缉北狄细作，凡提供江小姐下落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谢怀安适时出列，紫金蟒袍在素服群臣中格外扎眼：“陛下仁德。臣以为当派禁军精锐沿官道搜寻，活要见人...“
“丞相大人！“一个清冷女声突然打断了他。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江夫人秦月如一袭素缟缓步而来。四十三岁的将军夫人面容苍白如纸，却挺直脊背如青松傲雪。她身后跟着同样素服的长女江映雪，怀中抱着懵懂的雪见。
“臣妇参见陛下。“秦月如行礼如仪，却在抬头时目光如电射向谢怀安，“亡夫与犬子尸骨未寒，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入土为安。至于小女...“她声音突然哽咽，却又立刻稳住，“自有江家暗卫搜寻，不劳朝廷费心。“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却很快换上关切神色：“夫人节哀。朕已命太常寺备好忠烈祠，三日后...“
“陛下！“秦月如突然提高声音，惊得雪见往母亲怀里缩了缩，“按祖制，武将战死当停灵七日。且映月生死未卜，臣妇恳请延期下葬。“
城门口的气氛骤然紧绷。皇帝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面上却仍保持悲悯：“夫人爱女心切，朕自然体谅。只是...“他环视四周百姓，声音突然低沉，“北狄猖獗，边关不可一日无主。忠勇王爵位与北疆兵权...“
“陛下！“秦月如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江家五代镇守北疆，五千儿郎血染边关。如今尸骨未寒，就要讨论爵位兵权，恐寒了将士之心啊！“
这句话像柄利剑刺穿皇帝精心编织的悲情面具。人群中开始骚动，几个老兵已经红着眼睛往前挤。谢怀安见状急忙打圆场：“夫人误会了，陛下是忧心边防空虚...“
“丞相！“李承业突然暴喝出声，这位镇国将军须发皆张，“北狄刚退兵半月，此刻谈兵权易主，是要让将士们寒心吗？“
眼看局势要失控，皇帝突然长叹一声：“是朕考虑不周。准夫人所请，停灵七日。至于其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月如，“容后再议。“
随着圣驾离去，百姓如潮水般涌向灵车。有人捧来新摘的白菊，有人跪地痛哭，更有老兵以刀划臂，将血滴在棺木上发誓报仇。秦月如静静看着这一切，直到江枫踉跄着凑近。
“夫人...“独臂将军递过染血的布包，“小姐临行前...让末将务必亲手交给您...“
布包里是半截断箭，箭杆上刻着北狄王庭的狼头徽记。秦月如指尖抚过箭镞上的暗绿色痕迹，瞳孔骤缩——是漠北特有的“落日红“，中者三日必亡。
“小姐她...“江枫声音发抖，“中箭后还杀了七个北狄人...最后被掳走时，还在喊'父亲'...“
秦月如突然将断箭攥紧，掌心被割出血也浑然不觉。她转向女儿失踪的方向，眼中燃起骇人的火焰：“传令'寒鸦'，启动'归巢'。“
江枫闻言一震。寒鸦是江家最隐秘的死士组织，而归巢...是唯有家族存亡之际才会启用的终极预案。
夜色如墨，将军府祠堂内烛火通明。八具冰棺呈扇形排列，正中是江老将军的灵位。秦月如独自跪在蒲团上，面前摊着那封染血的家书。信纸突然被穿堂风吹得哗啦作响，仿佛冥冥中有谁在回应。
“夫人。“老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寒鸦来信，在鹰愁峡底发现打斗痕迹...还有这个。“
那是一截染血的素白袖角，边缘绣着小小的弯月——江映月的贴身之物。布料旁还附着张字条：“北狄使团三日后抵京“。
秦月如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见惯风浪的老管家都脊背发寒。她取来铜盆将袖角焚毁，灰烬飘起时轻声道：“准备'明月宴'，我要请陛下看场好戏。“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烛影摇红。皇帝正把玩着江家虎符，面前跪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男子。
“确定那丫头死了？“
“回陛下，身中三支毒箭，又被扔下鹰愁峡。就算当时不死，'落日红'的毒性也...“
皇帝突然将茶盏砸在地上：“朕要的是尸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袍人额头渗出血：“北狄人说...说被野狼...“
“废物！“皇帝一脚踹翻对方，“传旨，明日早朝提议过继三皇子继承江家爵位。再让谢怀安拟道密旨，就说...“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大太监慌慌张张闯进来：“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北狄...北狄又犯边了！“
皇帝猛地站起，案上虎符当啷落地。他盯着地上那枚沾血的青铜虎符，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江家军魂未散，北狄铁骑已至。而那个可能还活着的江家幼女，此刻正像柄利剑悬在他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