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棘村，背依一片低矮山岩，二三十座土屋贴着风化的褐石而建，村边仅有的耕地被碎石垒成矮墙圈住，并用棘刺和枯枝扎成防风栅。

　　土色灰黄，不算太过贫瘠，勉强能埋得下种子，如今那层麦绿，已经渐渐转黄。

　　下午时分，头上太阳正辣，明显能感觉到几分热气，商声到了村子，头上戴着斗笠，衣衫沾满沙土，风尘仆仆，翻身下马。

　　三尺高的小苍背后尾巴左右摇动，亦步亦趋，稚童咿呀学语一般，索要过来缰绳，小大人一样牵着马。

　　很有眼力劲嘛。

　　某人老怀大慰，这儿子……没白养。

　　穿过沙棘围栅，走入小村，便见面前一栋房子墙根边上，正有一名白发苍苍的垂朽老者坐着马扎，昏昏欲睡。

　　似乎听到马蹄或者脚步声靠近，他睁开眼，打量擅自闯进来的陌生人。

　　商声笑了一声，拱了拱手，“大爷，不知咱们村子，有没有一个叫黄飞虎的人？”

　　“啊？”

　　老者手中还拿了杆细长烟枪，早已熄灭，他还煞有其事啜了一口，“黄飞什么？”

　　商声弯了弯腰，凑近一分，重复一遍道：“黄飞虎！”

　　“什么飞虎？”

　　“黄飞虎啊。”

　　“黄什么虎？”

　　“……”

　　故意是吧。

　　得了，您老凉快待着。

　　正在这时，昏聩老头叹了口气，锤了锤腰，说道：“老了，老了，耳朵不灵光了。

　　我明白了，少侠是要找人。

　　眼下村民都在田里，这个时辰，怕是没人。”

　　商声摩挲刀柄的手挪开，微微颔首，“那你们这有没有歇脚的地方？”

　　“有，有！”

　　老头站起身来，眼又扫过小苍，“我家还有两间空房，一间一宿五十文钱……再加一顿晚餐！”

　　这又听清楚了？

　　遇到了异乡人，果然都有提防。

　　商声没有计较，点了点头，指了指马，说道：“有草料么，用最好的精料，我再给你加五十钱。”

　　这等穷乡僻壤，可没办法和双旗镇燎原坊市比，住宿一日，顶多三五十文，算上人吃马嚼，百十来文足矣。

　　寻常百姓的小日子，便是如此，不同于高风险高回报的游侠行当，赚取赏金。

　　“好，好。”

　　老头子的听力健全，连连应道。

　　商声则是跨过被几代人鞋底磨出凹弧的门槛，走入客房，环视一圈，一言难尽。

　　屋子低矮如窖，墙皮剥落露出麦草和泥浆绞缠的筋骨，门框歪斜，掩上之时，发出嘎吱响声，颇为破败。

　　前身毕竟是在村子长大，而且紧邻西域，对于这副场景，也没那么意外。

　　这个世界，贫富差距极大，而且阶级固化。

　　不管如何，对普通人，其实当上游侠，是为数不多的翻身机会。

　　即便是很危险，仍有大把的人，会有如此选择。

　　“我也一样。”

　　瞥了一眼打着哈欠倒头睡于土炕上的小苍，商声笑了一声，站在屋内，双腿成半弓步，没有抽刀。

　　而是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按照突刺时的法门，调整呼吸，屈臂回肘，摆出刀架。

　　浑身肌肉筋骨形成某种律动，同时，丹田中的一缕气机流入经络，瞬间汇至指端。

　　剑指尖头，聚敛风气，并因真气凝结，而泛出了灰白光彩，像是夜晚苍穹上闪烁着的璀璨星辰。

　　恰好耳边听到屋角落的轻响，是只老鼠。

　　商声指尖一点，像是施展突刺。

　　一抹流星骤然划过，拖曳一条长线，像是由风波所推进，直射而去！

　　咄——

　　当场贯穿那只老鼠，并且射至后面的墙角上。

　　灰鼠侧腹，仅有一条小小口子，流出了血，身躯一翻，死了。

　　“命中还差了点。”

　　商声蹲了下来，摩挲指尖，“威力也还不够，连这土墙都没击穿。”

　　和石蝼厮杀时，【突刺】达到圆满，对于此招的穿透破甲之力，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无非是敛风聚气于一点。

　　配合上自己的内力，逼出体外，便是当下这个效果。

　　“加大灌入真气，可以增大威能。”

　　但是消耗也变大了。

　　商声咧嘴一笑，对着剑指吹了口气，“倒是能当偷袭的好手段。”

　　可以日日夜夜勤习不辍，是因修炼对他而言，是件快乐的事。

　　不断进步，还能将自己的参悟付诸实践，完全是正反馈。

　　“还未脱离武技范畴，施展出时，还得和突刺的架势一样，必须练到随时随刻，即便坐着，都能施展出来才行。”

　　“继续！”

　　……

　　黄昏。

　　商声站在村口，守株待兔，每等一人回来，便走上前搭话，问上一句对方认识黄飞虎么，并且说明自己来意，是由陈六介绍。

　　过往村民，皆是身穿粗布麻衫，皮肤晒得黝黑，肩上扛着锄头，或者手拿其他农具，无一例外，统统摇头。

　　满脸上是一股戒备。

　　直到一名头戴草帽的健硕汉子，领着十二三岁的儿子归来，见到了陌生人，听到问候，强调一句，答道：

　　“我是陆沙，不知小兄弟来村子，有何贵干？”

　　草帽小子有些怕生，躲在父亲身后，睁着眼睛，仰视这异乡人。

　　商声瞧出其人神色中的谨慎，笑了一声，“六叔临终之前，说有个人还欠了他一个人情。

　　我来是为了学那门武功。”

　　说罢，面容一凝，手扶在了腰间刀上，深深呼吸，调动气机。

　　忽然周遭无端生风，衣摆晃动，沙尘卷起，以他为中心，朝着周围扩散。

　　呼——

　　分明天还未暗，气温还未下降，而且才到田中劳作一番，身上正热，可是陆沙，陡觉一股劲风扑面，似乎渗着冷意。

　　和当年第一次见陈六出手时，一般无二。

　　风斩？！

　　“还要商某再出刀么？”

　　有实力，却仍以礼相待。

　　陆沙脸上一笑，“不用了，不用了！小兄弟勿怪啊，只是没有想到，六爷收了徒弟。

　　既然如此，先来我家，恰好天色已晚，你我喝上两盅？！”

　　“有劳，有劳。”

　　商声跟着到了一座土房，进了院子，见一身材偏瘦，面容普通与寻常的村妇别无差异的中年女人，围着围裙，正烧着饭。

　　瞧见自家男人带了人来，她走上前，见到商声那副打扮，明显拘谨得很，行了一礼，便又走入厨房。

　　“玉娘是我到了这儿，邻居介绍的隔壁村人。”

　　陆沙笑了一声，一脸柔和，到了厅堂，取出一本泛黄薄书，说道：

　　“这便是《沙暴功》，很难修炼，说是要到沙暴中走一圈，那不是寻死么？！

　　所以从我家传下来之后，除了老祖，无人能成，还偏偏惹来了祸端。

　　以前我还痴心妄想，修炼此功报仇，如今却是别无所图，只求妻儿陪伴，在此安度余生而已。

　　如果兄弟你感兴趣，只管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