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Victory
楼振华面不改色,反而露出微笑,低头看着酒杯,声音舒缓:
“在我看来,这样的酒既不稀有也很廉价。想喝,随时都可以。不过我喜欢你说话的方式,想听你把话说完。”
“呵,娄先生,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说的是,酒之好坏就像茶之好坏,有些人看重价格,有些人在意口感,更有些人追求品尝时的心境。”
萧岩起身,给楼振华满酒,又给自己倒上,却不急着喝,继续说道:
“咱们先不论喝茶还是喝酒,那些都算是消遣,不顶饿。恕我直言,当下在您面前,只有两条路好走。在我看来,其实只有一条,才是安稳的。”
说完,他端起酒杯,细致的,像欣赏古玩一般看着那瓷杯,自言自语:“再喝了这杯,怕是要醉了。”
说完,不等楼振华,也没举杯相请,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二楼,洗手间。
谭惜音在哭,边哭边把水扑到脸上,似是不愿让人看到泪水。
娄晓娥在一旁拿着毛巾,做义愤填膺状:
“表姐,你说你也真是,哭什么哭嘛。那萧岩就是个混蛋,以后不理他就是了……”
谭惜音手上一顿,捂着脸凄声道:
“我知道他是混蛋,比你更早知道。可是……可是我一见他就又恨又怕,就像老鼠见了猫,只敢缩起来一动不动。可见不到他,又想,就像烟瘾犯了,想得抓心挠肝……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不想的,晓娥,我不想这样……护士当不成了,只能回去代课,可那边没有宿舍,工资只有十块……”
她越说越大声,最后整个人趴在洗手池上,脸埋进盆里,传出类似下水道的音效。
娄晓娥听得难受,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咬牙把她拉起来,半拖半抱着出来,将她按到小客厅的琴凳上大叫:
“你干嘛要作践自己,干嘛非要出去挣钱,干嘛非要去想他,是我家缺你一口饭了还是四九城没男人了。我不管,好容易来一趟,你要弹琴给我听!”
谭惜音扯过毛巾继续捂住脸:“我不想弹,我只想死了算了……”
娄晓娥抢过毛巾:“不你想,你一弹琴就冷静下来了,你现在需要冷静,我想听你弹琴,现在,马上!”
谭惜音泪眼婆娑的看着她,长长吸了一下鼻子,可怜巴巴的说:“你先把毛巾给我,让我再哭一会儿。”
娄晓娥把毛巾扔给她:“烦死了,二十年都白活!”
说完跑下楼,在茶几上拿了两块蛋糕,又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跑回来,剥了四颗糖一并塞进谭惜音咧开的嘴里,又用蛋糕将其堵住。
在另一块蛋糕上狠狠啃了一口,威胁道:“快弹,再不弹就咯吱你!”
“唔不韩,嗯家正夯心惹……”谭惜音对她拧眉立目,强行用鼻子抗议。
娄晓娥没再说话,只是举起右手,摆出九阴白骨爪的起手式。
……
自餐厅出来,萧岩已经半醉。
今天算开了洋荤,菜且不说,光酒就造了半瓶茅台,还饶了两杯轩尼诗,楼振华初步同意了他的提议,更是把谭惜音许给了他。
可以说,两辈子加一块也没喝过这么美的一顿!
来到客厅,悠扬的钢琴声从二楼传来,是那首著名的致爱丽丝。
刚培育出来的音乐细胞登时蠢蠢欲动,新晋钢琴十级的后遗症开始发作。
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楼梯,手抬起来,手指头随着旋律不由自主的弹动。
楼振华看到这一幕,脸上的惊讶怎么也掩盖不住。
这个年轻人今天已经给了他太多震惊,科现在看来,原来真正需要震惊的,不仅仅是他的才智。
果然天才二字不是个形容词。
“贤侄还会弹琴?”
“啊,学过几天,让娄叔叔见笑了。”
“贤侄过谦了,知道个马蹩脚就能连赢我三局,这学过几天怕是比棋艺更好了吧。走,上楼,让叔叔也见识见识。”
“这个,献丑不如藏拙……”
“这是在家里,又没有外人。放心,弹好了没奖励,弹坏了也不会笑你。况且,现在弹琴的是谭惜音!”
楼振华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直接上楼。
这首致爱丽丝是谭惜音弹的第三首曲子。
第一曲,她选了贝多芬的命运第三乐章,希望用快节奏和稍显诙谐的曲调,倾诉出心里的苦楚,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二曲,她选了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想通过奇幻的曲调和细腻的旋律,给自己注入希望和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第三曲,她选了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她想把自己化作那些明快的音符,在跳跃间展示独属于自己的美丽,无人欣赏也没关系。
娄晓娥说的没错,谭惜音只要一摸到琴键,就会全身心的投入其中,连楼振华拉着萧岩上楼来,都没注意到。
楼振华伸手示意,不让女儿打断演奏者,就那么站在远处,安静的欣赏。
曲终,谭惜音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叹息,像是完成了一件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
因为没听到预想中的喝彩,诧异的扭头来看娄晓娥,却在转头时发现楼振华和萧岩站在远处。
她发出一声惊呼,拘谨的起身站到娄晓娥旁边,向二人点头致意。
点头过后,又有些气恼,因为她发现那个臭家伙是闭着眼的。
怒气刚刚上涌,却被一阵鼓掌声打断。
掌声来自萧岩:“此生唯二不负我,音乐与阳光。这曲子有点短,让人不得不醒来!”
谭惜音和娄晓娥眼睛里同时爆出异彩。
楼振华突然生出些自卑,有些后悔拉他上楼了。
只是箭在弦上,话说出口了,人也上来了,此时只能寄希望于他不是真的只学了几天。
在两姐妹诧异的目光里,楼振华以手相请。
萧岩腼腆一笑:“事先声明啊,弹得不好可不兴笑话我。”
坐到琴凳上,简单试了几个音,上手,左手拇指敲下第一个音符。
一下,两下,三下,逐渐加快,右手跟进,乐曲Victory钢琴版在三人看待外行的注视下,以中音部开场,如同黎明前的黑暗,让一旁各怀心思的三人,自动带入了情绪。
开篇没有炫技的变奏,没有炫彩的乐章,就那么简简单单,以一个初学者都上上手的旋律,让注视者的目光由轻飘逐渐转为深邃。
随着连动的音符增加,谭惜音不由自主抓紧了娄晓娥的手。楼振华站在原地不动,缓缓闭上眼睛,用心倾听。
当第一段高音加入,主旋律响起,听琴的三人几乎同时颤抖一下,手臂上出现鸡皮疙瘩。
就像一段宣言,在重音敲击下开始宣读,让聆听者的心中自然生出希望,如见日出,如见海平。
第二段高音出现,神经元里电流再起。紧随其后的快速点状十指连弹,仿佛在夸赞,在炫耀,在鼓舞那些负重前行的意志。
谭惜音早已止住的泪水再次涌现,娄晓娥的嘴巴和眼睛都在持续张大,手被捏白了也浑然不觉。
高潮部分响起,响亮而沉重的音调如同砸在人的心上。
谭惜音只觉心脏被乐曲带动着,越跳越快,快到将要蹦出来,快到自己忍不住要大喊出声,把遮罩在心头的阴霾全部清除。
乐曲来到尾声,音符变得轻柔,恍若轻抚伤痕的慰藉,恍若告慰勇者的呢喃。
一曲终了,萧岩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叹。
回应轻叹的,是身后的一声惊呼:“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