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选举
参选的名单张榜公布,新京定居点里顿时喧闹起来。
朱高煦给了这些初出茅庐的“候选人”足足五天时间,让他们去新京的各个角落,还有附近的天京卫驻地,给自己拉拉票。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前所未闻的新鲜事。
大明来的移民们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如何“宣传自己”?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做。
几个被选中的农夫琢磨了半天,实在没辙,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结伴跑去问汉王该怎么办。
朱高煦看着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不显。
他耐着性子,尽量用最直白的话给他们解释。
“简单得很,没那么复杂。”
“你们就想想,要是真让你们进了那个议事会,你们想替大伙儿说点啥?办点啥?”
“是想让税收更公道点?还是想让咱们工匠的手艺更受尊重?”
“或者说,想让官府多修几条路,方便大家伙儿运货赶集?”
“就把你们心里头这些最实在的想法,掰开了,揉碎了,去跟街坊四邻、工友同伴们好好说说,让他们听明白。”
“不用讲什么大道理,就说实在的。”
“让他们知道,你们要是坐到那个位置上,会替他们争些什么好处,解决哪些麻烦事。”
“谁说得实在,谁能说到大家心坎里去,大家伙儿自然就愿意把手里的豆子投给你。”
于是乎,新京城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景象。
候选的农人代表王老五,干脆把场子设在了自家刚开出来的田垄边上。
他也不讲究什么仪态,一屁股墩坐在田埂上,对着一群刚放下锄头的汉子嚷嚷。
“都听好了!俺要是进去了,头一桩事,就得跟王爷提,这税得跟着老天爷的脸色走!”
“凭啥风调雨顺跟旱涝保收一个税?俺就说,按收成来!收得多,咱乐意多交点,帮衬王爷建新家;收得少,甚至绝收,就得给咱免了!不然大伙儿咋活?”
旁边一个老农嘬着牙花子:“老五,这话说得轻巧,到时候官府认不认?”
王老五一拍大腿:“认不认,俺得先替大伙儿去喊!俺们种地的,不就图个实在嘛!选俺,俺就去磕这个头!”
工匠候选人李木匠则选择在傍晚收工时,守在铁匠铺和木工房门口。
他不怎么会说,就直接拿起旁边刚打好的犁铧。
“各位兄弟!看看这活计!咱靠手艺吃饭,凭什么就低人一等?”
“在大明,咱是匠户,排老三!到了新大陆,王爷说了,人人平等!俺要是能进议事会,就得把这规矩立起来!以后谁敢瞧不起咱手艺人,就得有说法!”
他把犁铧往地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响:“选我!让咱们工匠在新京,抬头挺胸!”
几个年轻工匠听得热血沸腾,当场就喊了起来:“选李师傅!”
姓钱商人候选人直接让人在市集口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的高台。
他站在上面,手里拿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声音传得老远。
“父老乡亲们!街坊邻居们!看看咱们新京!要啥没啥!路呢?像样的路有一条吗?”
“泥泞不堪!一下雨车轮子都陷进去!这货怎么运?人怎么走?”
“选我!我进去了,第一件事就是推动修路!修石板路!连接码头、作坊、居民区!路通财通,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吧!”
他口若悬河,说得众人频频点头,觉得这商人虽然油滑,但说的确实是大伙儿急需解决的问题。
最难受的,还得是那几位儒生候选人。
有个姓张的老秀才,试图摆出夫子循循善诱的架势,开口便是“子曰诗云”。
“乡亲们,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话没说完,底下就有人不耐烦地打断:“张先生,您说的都对,可俺们现在就想知道,明年咋能多打点粮食,少饿几顿肚子!”
老秀才被噎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另一位年轻些的赵儒生,想谈谈教化,提议多办几家蒙学,让孩子们都能读书识字。
结果一个抱着娃的妇人直接问他:“赵先生,办学堂的钱谁出?先生的束脩谁给?俺们家娃多,都去念书了,地谁种?布谁织?”
赵儒生也卡了壳,支支吾吾解释不清。
只有那个放下架子的方儒生,显得与众不同。
他不高谈阔论,也不引经据典,就站在人群里,诚恳地说。
“各位乡亲,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日子过稳当。我若能进议事会,会提议把大家的户籍、田契、买卖契约都整理清楚,立下规矩,省得日后扯皮打官司。”
“我还琢磨着,土著有些种地的方法,比如用鱼肥田,咱们可以学学,跟咱们的曲辕犁结合起来,看看能不能让地更肥,收成更多。”
这话实在,又带着点新鲜东西,反而让不少人听进去了,觉得这秀才不光会动嘴,还肯想事儿。
这五天里,整个新京彻底活了过来,茶余饭后,田间地头,甚至妇人们在河边捶洗衣裳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哎,你听说了吗?王老五说要按收成纳税,这可真是说到俺们心坎里了!”
“那个钱老板说得对,路太烂了!修好了路,咱们去镇上卖点山货也方便。”
“我还是觉得李木匠靠谱!咱们工匠不能总被人看扁了!”
“至于那些秀才老爷……唉,听他们说话比干活还累!就那个方先生,还行,说了几句人话。”
“当家的说了,就投给那个王老五,他家南瓜种得最好,肯定懂地里的事。”
“我觉得那个方秀才也不错,把契约弄明白了,省得以后邻里之间为块地红眼。”
这前所未有的“选举宣传”,混乱中带着勃勃生机,笨拙里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头,在新大陆的土地上轰轰烈烈地上演。
人们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手里那半块粗糙的木牌,似乎真的有了点沉甸甸的分量,能决定点什么了。
朱高煦站在自家简易住宅的廊下,负手远眺,看着远处市集口钱有才还在卖力吆喝,田埂上王老五正比划着什么,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些。
朱瞻壑站在他身后半步,目光在那些奔走、争论、倾听的人群中流转,眼神里除了新奇,更多了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深思。
他忍不住低声问:“父王,如此一来,民意汹涌,将来会不会难以约束?”
朱高煦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看他们现在争的是什么?”
朱瞻壑想了想:“无非是税赋、工价、道路、契约这些切身之事。”
朱高煦点点头:“这就对了。给他们个说话的地方,让他们争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总比憋着怨气在底下暗流涌动要好。”
“水渠挖好了,水才能顺着流。至于约束……”
朱高煦拍了拍腰间的刀柄,又指了指远处飘扬的青龙旗。
“规矩,还有这个,才是最终的约束。”
.............
投票日,新京城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透,投票站前已经人头攒动。
朱高煦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出现在投票处。
木牌核验处排起了两条长龙,一条是男人的,一条是女人的,泾渭分明却又透着新鲜。
卫兵们手持长矛,维持着秩序,嗓门洪亮地重复着规矩。
“排好队!拿出自己的木牌!”
“到前面来,跟户籍司的牌子对上号!”
轮到朱高煦时,他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牌。
户籍司的书吏连忙找出存档的另外半块。
两块木牌在众人瞩目下拼合,中间那道歪歪扭扭的锯齿严丝合缝。
被劈成两半的“朱高煦”三字,重新变得完整。
“验明正身!”书吏高声喊道。
朱高煦接过五颗饱满的黄豆,这是他作为选民的“票”。
他走到一排陶罐前,每个罐子上都贴着候选人的名字和代表类别。
农席的罐子前,他稍作停留,将一颗豆子投给了王老五,那个嚷嚷着要“按收成纳税”的实在汉子。
工席处,他看中了铁匠铺的刘师傅,那人虽不善言辞,却在拉票时反复强调要优先打造火铳和炮管。
商席,他投给了钱姓商人,修路总是没错的。
儒席,他把豆子给了那个方儒生。
至于自由席位,他投给了一个瘸腿的老兵,那老兵是跟着他从大明过来的,代表着军户的声音。
投完豆子,他没有多停留,转身离开,继续巡视。
他看到不少农人,伸出沾满泥土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豆子投进自己中意的罐子。
几个刚下工的工匠,拿着油污的木牌换了豆子,咧着嘴互相嘀咕着投给了谁。
商人们则显得更活跃些,交头接耳,似乎在最后确认着彼此的选择。
另一头的天京港分场,朱瞻壑第一次代父坐镇。
港口人流混杂,水手、商贩、搬运工,投票的热情很高,但秩序明显不如新京。
朱瞻壑端坐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面色沉静,观察着下方。
张大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船员在人群中来回巡视,嗓门如同铜锣。
“都排好队!”
“哪个敢浑水摸鱼投两次,腿给你打折扔海里喂鱼!”
有几个想钻空子的小商贩,被他一眼瞪回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造次。
计票在午后开始,新京和天京港同时进行。
陶罐被一一搬到高台上,当众打开。
书吏将里面的豆子哗啦啦倒在铺开的粗布上,然后开始一颗颗清点。
人群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看着。
每念出一个候选人的名字,并报出新增的豆数,人群中就发出一阵或高或低的议论声。
王老五和李木匠的豆子遥遥领先,引来农人和工匠群体的阵阵欢呼。
钱有才和海贸陈老板在商席中得票最高。
儒席那边,方儒生票数领先,而之前被朱高煦扇过耳光的李儒生,果然一颗豆子都没得到,倒是那个相对保守但也算识时务的赵儒生,勉强挤进了当选名单。
最激烈的还是自由席位,票数咬得很紧。
最终选举结果很快就得出了。
当选名单很快用大字写好,张榜公布。
看着榜单,人群爆发出各种声音,有欢呼,有叹息,也有不甘的争论,但大局已定。
深夜,朱高煦回到住所,韦氏端来一盆热水,替他擦去脸上的风尘。
“看你今天在外面站了一天累不累?”韦氏一边拧着毛巾,一边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朱高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带着笑意:“选举是一定要办好的,不过似乎现在我还缺一顶实用的帽子,以后到其他定居点视察,很多定居点都在南方,我想要一顶四周都有帽沿的帽子,帽子最好用皮革制成。”
随后朱高煦随手拿了一张纸,在纸上画出后世牛仔们戴的帽子的形状。
韦氏放下毛巾,走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揉捏着肩膀:“你是想自己设计一顶帽子?”
“是的,我想要一顶区别于大明的帽子,作为我们在新的大陆上的文化代表。”
画好草图后,他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亲卫:“去告诉工匠,再做两顶这样的帽子。一顶给我,一顶给瞻壑。”
这牛仔帽的样式,暗合这片土地的开拓精神。
他想着,等过阵子去大平原旁边的上海定居点巡查时,戴着它策马扬鞭,倒也应景。顺便到大平原上放箭射杀几头野牛,体会一下“西部牛仔”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