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鹰
“是谁?”
少年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却不曾看到有什么人在说话。
库奴谷见此,不由大声问道:“你要是怕了就给我滚开。”
被他这么一搅扰,少年便也不在乎那声音响起自哪里,冲上去便和库奴谷缠斗在了一起。
他身形低于库奴谷,连带着气力也有所不济,几乎是被压着打的。
“你打不过他的。”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在自己心底。
阿奴祗大吼道:“那你就让我打赢他。”
“好的。”
下一刻,阿奴祗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亲眼看着高大凶猛的库奴谷竟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
他连忙转身,却见到一身着青白宽袖的中年男人,正缓缓收回脚。
阿奴祗后退两步,警惕的看着他,询问道:
“你是谁?”
杨谨见他这幅模样,指了指被他踹飞的库奴谷,回答道:“我是可以帮你打败他的人。”
杨谨开口说话,和方才在他心底响起的声音如出一辙,阿奴祗惊道:“你是巫祭。”
北漠蛮奴信奉上古时代的巫文化,连带着也称呼他们的修行者为巫祭。
杨谨点了点头道:“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得到了肯定,阿奴祗瞬间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杨谨却先他开口道:“你应该有十七岁?”
阿奴祗不敢不回答眼前之人,便说道:“十九岁。”
杨谨点了点头:“在十二岁以前,你应该还没有来到这里。”
“是。”
“可还记得大漠?”
阿奴祗犹豫了一下,神色低沉,恨恨道:“记得,但我们是被驱逐出来的刑徒部落,不再会被允许回去。”
说着,他还伸手撩起头发,露出额头上的烙印。
有这个印记在,北漠之地,凡有战事,他们都会是第一个上去送死的,无战之时,他们就是最低贱下等的蛮奴人。
杨谨见此,却道:“我能带你回去,你愿意吗?”
阿奴祗闻言,抬手指向南方,问道:“你从那里来。”
那里是青淮方向。
看到杨谨的穿着,他便就猜到了。
“我听他们说起过,那里有个可以飞起来的人,挥挥手就能让我们的头颅掉在地上。”
杨谨肯定了他的猜测,道:“所以你必须和我走,重新回到大漠里去,为我带路。”
听了他的话,阿奴祗疑惑道:
“我们劫掠了你们的人口,踩踏了你们的田地,你不恨吗?你不应该视蛮人为仇恨吗?”
还不等杨谨说什么,阿奴祗就继续说道:“我阿母和你是一样的人,很早之前就被掳掠到大漠,后来我阿父死了,阿父的胞弟继承了阿母和我,可在前几天,他也死了,比我高大的哥哥,就想占有阿母……”
杨谨对于他们蛮奴这种野蛮的习俗没有什么想听下去的兴趣,方要说什么,却看到那少年蹲下身子,拾起一根木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仅寥寥几笔,一个人的轮廓便显现在地上。
杨谨惊奇他一个蛮奴的孩子,竟然也有几分丹青,可等他的目光放在地上被画出来的那人的眼睛时,却愣住了。
那人眉眼,竟然和杨文如出一辙。
阿奴祗指着那人,说道:“就是他,他骑在马上,穿着和你一样的青衣裳,只用一枪就挑死了阿父的胞弟,也是我的新父,你和他身上有一样的味道。”
杨谨点了点头,这才记起来,先前阿奴祗看到他时下意识后退,原来是看到了他身上的衣裳,于是便说道:“他是我兄长,长庚真人,杨文。”
阿奴祗不懂什么是真人,只说道:“当初我们是第一批到此的部落,但因为他的缘故,部落的长老们说他是化成人形的凶兽,太过害怕,又等了许久才敢进来的。”
原来杨文昔年赶赴镗金林时,就曾遭遇过了蛮奴。
阿奴祗继续说道:“你的兄长杀了我的新父,你又杀了我的哥哥……”
“哦?你想报仇?”
杨谨从不觉得蛮奴也会有什么父母亲情之类的东西,这些年对于蛮奴,他早就厌恶透顶了。
“不,你是巫祭,我打不过你的,但没有了新父,没有了哥哥,就会有别的男人来继承我和我的阿母。”
杨谨皱了皱眉,看着眼前和蛮奴们长相颇不同的少年,复又无所谓道:“你也可以带着你的阿母上路。”
阿奴祗摇了摇头:“她病了,走不了那么远。”
说着,阿奴祗突然站起身,从衣服下拿出一柄骨刀来,跑到被杨谨一脚踢飞,口吐鲜血不停的库奴谷的身边,在他惊恐的眼神中,用手中的骨刀,生生将他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又走到杨谨跟前,道:“我跟你走,你带我到大漠里去,不过我还要去做一件事。”
杨谨伸了伸手,示意他自便,但阿奴祗却没有明白他手势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杨谨无奈,只能点了点头道:“可以。”
阿奴祗得了答复,这才离开。
他一路往深山里藏匿的部落里赶去。
走进部落中,有人见了他手上和脸上的血迹,以为又是被库奴谷给打伤的,却并没有多少人询问察看,毕竟习惯了。
阿奴祗一路回到最外围的帐子里。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脸色苍白的妇人正在织绣着什么,虽然看起来憔悴沧桑,但她眉眼间却能看出来许多温婉和英气,不同于蛮人女人的粗犷,让人有许多惋惜可怜以及想要征服的欲望,听到帐子被打开,转头望去,见到阿奴祗掀帘闯入,血污满面带着一种平静可怖的戾气,直将帐中烛火惊得跳了三跳。
开口第一句,他就说道:
“阿母,我杀了库奴谷。”
女人闻言惊了又惊,连忙跑过来看着阿奴祗,问道:“你受伤了吗?”
阿奴祗摇了摇头:“没有。”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
蛮奴之间,对于这种事并不会有什么责罚,阿奴祗没有受伤就好了。
女人起身,又回到卧榻前,重新拿起了布料,做起了织绣。
“有人说要带我回去大漠。”
阿奴祗看着女人,声音沉了沉道。
“你身上有刑徒的印记,回到大漠,只会沦为各大部族间争战的牺牲品,还有褚特部,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女人缓缓说着。
阿奴祗却说:“阿母教给我大漠以外的人的礼仪廉耻,又给了我这副弱小不堪的身躯,让我不能把新父挡在帐外,新父死后,我也拦不住库奴谷住进阿母的帐中,阿母侍奉两夫为亲兄弟,又要侍奉继子,阿母心痛,我也心痛。”
今天和库奴谷出去,是想要和他一起死,至于我死后……”
阿奴祗顿了顿。
指着茶壶中的水。
“那里面有毒药,阿母喝了就会死,也不必再遭受被人当成货物一样继承的痛苦。”
女人闻言,看向那边的银制茶壶,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阿奴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阿奴祗在恨自己。
恨自己教了他在大漠里生存不下去的东西,给了他弱小的身躯。
也恨自己不主动去死,让他不用再承受眼睁睁看着阿母被不同的男人继承的痛苦。
阿奴祗见此,继续说道:“有人要把我带回大漠去,我知道,他需要我,不仅仅只是需要我给他带路,我要凭借他对我的需要,重新回到大漠,但阿母,你走不动了,我也不可能带走你。”
女人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织布,说道:“那你离开吧。”
阿奴祗想说什么。
女人却先他一步道:“我会去死。”
从前她不能死,因为阿奴祗还小。
后来她不能死,因为觉得孩子不能失去母亲。
可她忘了,阿奴祗是蛮人。
哪怕他不曾拥有蛮人的恐怖的体魄和狰狞野蛮的外表,哪怕自己教了他再多的礼仪廉耻,也掩盖不了他是个蛮人的事实。
他不愿意阿母再被人继承来继承去,可又被自己教给他的东西束缚,不敢弑母。
他不需要母亲,他需要的是自由。
突然,女人吐出一句蛮语。
让阿奴祗愣了一下。
她说:“祗。”
在大漠上,祗是雄鹰的意思。
阿奴祗犹豫了一下,和自己阿母,同样说出了蛮语,似乎象征着他重新成为了蛮人。
他说:“我是鹰”
女人笑了笑。
目送阿奴祗离开。
自己则喝下了毒茶。
不久,强烈的剧痛灼烧感在胃里翻腾。
女人只觉得,自己为什么不在当初刚被掳来就去死,那时候她害怕死亡。
或者在第二个蛮人走进她帐中就去死。
那时候,还很小的阿奴祗发出了第一声哭泣。
女人眼角有泪流落,伴随着嘴角鲜血流溢,只恨自己,恨自己不应该将蛮人,当成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