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好死
王二状貌,在场众人都若无闻。
唯独宋定伯稍有不忍。
“殷巷捉鬼篇中,每每写到王家兄弟时,多有提及二人兄弟之情,如今观之,更加可怜了。”
一旁杨青桐见此,似乎明白他心思。
便开口道:“王二当年生了病,王平水曾经求到过我家,祖父施舍一碗米粥,一点草药给他,但到如今,他却依仗尸鬼之躯,袭击季父。
再者,死去的溪亭村十数人,也不该为了他们而丧命。”
宋定伯闻言,点了点头。
收去了脸上那点不忍之色。
“宋先生既然远道而来,就请去我杨家坐上一坐吧。”
宋定伯身有古怪,杨青桐不愿他就此离开,打算将他留下来,等到自己察探清楚再说。
此举却正合宋定伯心意,他正愁没有理由留下呢,如今杨青桐亲自相邀,他连忙答应了下来,跟着他回去。
一场事情解决了。
杨青桐带着宋定伯离开。
杨谷生领兵退去。
只有殷巷和几个被留下来看顾火势的兵卒站在原地。
“家主,你的伤……”
殷巷摆了摆手。
“以后再莫唤我家主,至于要叫什么,你们自己看就是。”
殷巷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离开,往殷家去了,只留下几个兵卒各自看着,不解其意。
殷家门口,殷年正负手等着殷巷。
远远见到他提刀而来,身形踉跄,月光下,脸色更加憔悴苍白。
眼睛不由眯了眯。
等到殷巷走近后,他才出声道:“这是好事。”
殷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少族长主家,这条臂膀断了,只能算是教训。”
殷年闻言,沉默了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早年村里人都说杨文是利剑,只是被杨青山给压制着不曾出鞘,犹能放出三尺寒意来,如今的杨青桐,就是剑脊上倒竖着的森森寒芒。”
今日被杨青桐挡在祠堂门前,殷年只觉他眼风掠过处,自己脊梁骨上便如覆寒霜般。
他忽地打个寒噤,沉声道:
“今日相看,他那双眼睛,真真就是蛟蛇沉渊,窥生伺死般。”
殷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草丛大树,已经没兴趣和父亲议论主家,议论杨青桐了,今天的事让他明白了,对待杨青桐和杨谨,完全是两个概念。
有些事情,他不能等杨青桐来说,他得自己做。
他心底已经有了思虑。
这才问道:“殷沉呢?”
殷年听他问起,这才说道:“正在屋中睡着。”
殷巷闻言不由一愣。
还不等他有所疑问,殷年就继续说道:“明日晌午,四家之人前来观刑。”
殷巷这才点了点头,复又问道:“父亲可心痛乎?”
殷年面色平静,只月光缕缕在他脸上游走而成蜿蜒沟渠,看不出什么心思,听到殷巷这样问,他便回答道:“钝刀剜髓犹不能及。”
殷巷点了点头,抬了抬手中染血之刀,又用刀指了指自己,道:“父亲若还心痛,那便请看此刀,为我生平第一次执,便有血染,再请看巷儿手臂,被尸鬼嚼去,此生沦为废疾,再请想想桓儿,髫龄离膝,我妻哭也苦也,我去见时,他已不识有殷,更无论四家,只以杨氏治下自居,深感恩情。”
殷年听到儿子回来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些话,不由顿神。
殷巷继续说道:
“若无殷沉隐瞒不报,早有人来处理尸鬼,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伤,我也不必以命改错,断臂归来,更不会沦为残废……”
听着殷巷说了这般多。
殷年知道,他是在恨,在怨。
杨谨已经承诺,等殷桓下山后,会让殷巷也能够修行,虽不能问仙求道,养生益寿尚可。
如今他断去一臂,经脉气穴残缺,人身残缺,便算是永远杜绝了修行之法了。
良久之后,殷年才沉声道:
“为父知道了。”
说罢,便自离开,身形佝偻。竟像是一瞬间老了许多似的。
殷巷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背着行囊的殷沉从他身后出现。
殷年可以杀殷沉,因为他是殷家掌家之人,这是为了殷家
但让他眼睁睁等着,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死,他便又做不到了,因为他也是一个父亲。
殷年觉得杨青桐年幼,好杀喜凶,可以以此欺之,觉得自己和杨家太公,杨青山有所关系交情,便让殷沉逃去,做出这暗室自欺之事,想着能够凭借这样的情分让殷沉能够活下来,让殷家也能够安然无事。
殷年真的老了,老的记不清杨青山比他的儿子杨文更狠,老的看不清,这是杨青桐刻意为他,为殷家下的绊子。
否则为什么非要等上这么一天,也不把殷沉带走,放任他在家中等死?
在他眼里,四家之人都太不听话了。
仅仅只是一个隐而不报的殷沉还不够资格当那只被杀的鸡,他想要的是殷年,殷沉,半个殷家都来当那只鸡,以儆诸猴。
殷年活了大半辈子,难道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吗?
殷巷明白自己父亲心中所想。
他猜到了,但他觉得杨青桐不会那样做,就算杨谨走了,杨青山也不会允许他那样做的。
可惜殷年忘了,现在的杨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古溪杨家,而是青淮杨氏了,如果因此能够震慑内外,死上一些人,并非不能承受。
哪怕死的是殷年,殷沉,甚至于他殷巷,没人可以不死。
因为殷家年轻一辈都还在。
殷桓还在。
他会成为殷家新的掌家之人,带着殷家,彻彻底底成为杨氏治下。
“哥。”
身后,殷沉颤声叫了句。
殷巷没有回话。
他要说的话,刚才就已经说过了。
现在他只感觉肢体疲倦,伤口处还在作痛,让他只想回到卧房,让妻子为自己上些金疮药,听自己说说话。
这样想着,他已经往里走去。
身后,殷沉不死心的又叫了一声:“哥。”
殷巷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往前走着。
殷沉看着殷巷身形踉跄,衣衫染血,缺失一臂,复又想起先前殷巷说起自己断了一臂,平静悲伤的样子。
…………
“等哥能修行了,一定也教你修行。”
“那你可不许反悔啊哥。”
…………
“我只是怕死了人会让他们不教你修行。”
殷沉看着殷巷的背影自顾喃喃着,只觉得自己蠢笨,什么事也做不好,应该早些上报的。
到现在,连累了父亲,连累了兄长,甚至连累了自己的侄儿。
他又恨自己今日面对父亲刀锋,为什么避开,没有主动撞上去,否则何至于父亲如此为难,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
想着想着,又想起以前两人说过的话来,眼睛泛涩,油然生出一股怒气和愧疚,突然大吼一声道:“哥,我去死。”
这次,殷巷终于停下了脚步。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只冷着声音道:“好死。”
顿了顿后,复又道:“好好死。”
殷沉闻言,弯了弯臂膀,用力抵在眼睛上,狠狠一擦,重重一声道:“嗯!”
殷巷继而向内院走去。
背过殷沉时,双眼泛红。
一直等到走进内院中,走进书房里,才敢丢了刀,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地上,失声哭道:“若是杨谨没走,若是杨青山如山下人以为的那样还健在,我又怎会不试试让你逃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