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飘越浓，像无数温柔又冰冷的手指，缠绕住每一寸肌肤。

　　初离抱着小狐狸，脚步放得极轻。他知道，在灵沼这种地方，跑得越快，死得越快。这里充满了灵力紊乱带来的异象，错一步，就可能陷入无底的泥沼，或者误入幻境。

　　耳边，只有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和小狐狸细小的心跳。

　　他收敛起所有外放的情绪，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沼泽的雾气中。

　　「风不会害怕，星星不会迷路。」他在心里默念着。

　　这句话，是小时候那个旅人教他的。

　　也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信念。

　　——

　　前方，一块半沉在沼泽里的断碑若隐若现，上面刻着斑驳的古灵文：

　　【晨星原野·边界试炼】

　　初离眼神微动。晨星原野果然有自己的规则，想进入，不只是简单的跨越一道界限。

　　「试炼吗……」他轻声自语，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世上最不怕考验的，就是他这种被世界狠狠摔打过，却仍然攥紧梦想的人。

　　他将小狐狸轻轻放在地上，低声叮嘱：「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小狐狸不情愿地呜咽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卧在了一块高起的岩石上。

　　初离转身，踏入了碑文后缓缓展开的光门。

　　雾气在光中翻滚，一股奇异的灵压扑面而来，让人有种要被揉碎的错觉。

　　但初离只是眯了眯眼，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

　　——

　　光芒一闪，他来到了一片完全由水面构成的世界。

　　四周看不到尽头，只有无边无际的水波，映出无数个“自己”的影子。

　　每一张脸，都带着不同的神色：愤怒、怨恨、恐惧、绝望、冷漠。

　　初离微微皱眉，心中生出警觉。

　　「这是……心镜试炼。」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灵境传说：必须击破自己内心的阴影，才能继续前行。

　　就在他警觉的瞬间，那些倒影开始动了。

　　愤怒的他，挥拳砸向自己；怨恨的他，咬牙切齿地咆哮；恐惧的他，蜷缩着哭泣；绝望的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想要将他拉进水中。

　　初离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拔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倒影，一步步朝自己靠近。

　　「我知道你们的存在。」他轻声说，「因为……我曾经也是你们。」

　　声音很轻，却像穿破了雾气的晨光，落在水面上。

　　倒影们动作一顿，水面泛起涟漪。

　　初离微微一笑，眼底透着温柔的坚定。

　　「但现在，我有了想守护的东西。」

　　他拔出剑，不是为了攻击，而是高高举起。

　　剑尖指向苍白的天空，像是在宣布。

　　「从今天起，我不再为过去活着。」

　　一瞬间，水面炸开，所有的倒影化作星光消散。

　　初离孤独地站在无边水面之上，风从远方吹来，带着微弱的温暖。

　　一道新的光门，在他面前打开。

　　走出镜沼，他踏入了一片藤蔓交错的森林。

　　这里没有道路，只有密密麻麻，仿佛活着的藤蔓，缠绕成了天然的囚笼。

　　每走一步，就有藤蔓试图缠住他的脚踝，拉扯他的衣角。

　　初离没有使用蛮力硬闯，他闭上眼，细细感受风的流动。

　　风中有细微的脉动，那是灵藤的呼吸。

　　他微笑着，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一根藤蔓。

　　「我不想伤害你们，只是想寻找一条路。」

　　语气温柔，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小兽。

　　灵藤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善意，纷纷缓缓退开，留出了一条小路。

　　初离沿着那条小路，一步步走过森林深处。

　　他的脚步从容，眼神清澈，仿佛相信——只要用善意回应世界，世界也终会以温柔回报。

　　穿过灵藤之森，一座孤零零的石桥出现在眼前。

　　桥下，是看不见底的虚空。

　　石桥中央，立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面容模糊，却散发出与初离一模一样的灵压。

　　「最后一关？」初离自语。

　　少年开口，声音冷冷的：

　　「为了自由，你愿意付出什么？」

　　初离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满是这些年来留下的伤痕，有的深可见骨，有的早已结痂，却仍隐隐作痛。

　　风，从破碎的石缝里吹过，带着咸涩的海味和腐朽的草木气息，仿佛这片世界正在一点点枯萎。

　　废灵、失契者、逃亡者，彼此视若无睹，默默活着，如同岸边的沙砾。

　　初离，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他出生时没有觉醒灵契，连最基本的灵能感应都无法完成，因此从一开始，就被族人打上了「废物」的烙印。

　　母亲还在世时，总会在破旧的小屋门口等他放学回来，烧一锅热汤，里面只有两三片菜叶，却是全家最奢侈的味道。

　　那时候的浮灵岛，冬天的风尤其冷。

　　寒潮来袭时，整座小镇都像被冻进了时间里，人们裹着破毯子，在篝火旁打盹，眼神空洞。

　　初离年纪小小，却早早学会了怎么去海边捡碎贝壳、怎么在枯井边挖出几根能卖钱的药草。

　　在别的孩子练习灵契操控灵兽、学习术法时，他只能靠着一双赤手，跟饿狼一样在冰冷泥地里翻找残食。

　　——因为，他没有资格上正规的灵学堂。

　　「废灵，就去帮灵农除草吧。能活着已经不错了。」灵堂老师不屑地说。

　　从那天起，初离便开始在浮灵岛最大的灵农场里做杂工。

　　每天黎明之前起身，背着破布袋，在遍地泥泞的田间穿行，割草、翻地、除虫……即使手被虫咬得烂了，也只能咬牙忍着。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对这个世界低过头。

　　每当夜晚收工，他总会躲在海崖边，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星空。

　　那片碎裂又璀璨的星海，就像一扇被遗忘的门，仿佛只要足够坚定，就能穿越过去，抵达真正自由的地方。

　　「有一天，我要走出这里。」

　　浮灵岛的冬天极冷，但最冷的并不是气温，而是人心。

　　对于岛上的人来说，初离是晦气的象征。

　　他走过市场时，摊贩会下意识地收起货物，妇人会把孩子往怀里拢。

　　「没灵契的人，早晚惹来灾厄。」

　　「跟他沾上关系，准没好事。」

　　初离听惯了这样的耳语，从来不辩解，只是把兜帽拉得更低，孤零零地走在最冷清的巷子里。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养着一只受伤的灵鸟。

　　那是一场暴雨后，他在海边捡到的，一只翅膀折断的小灵鸟。

　　它浑身湿透，缩成一团，微弱地喘着气，眼看活不成了。

　　那天，初离已经三天没吃过正经饭菜了，却还是脱下自己仅有的破斗篷，裹住了那只小灵鸟。

　　他小心翼翼地用火烤干鸟羽，又偷偷从田里捡来灵米粉末喂它。

　　一天天过去，小灵鸟渐渐恢复了活力。

　　它会停在初离肩膀上，歪着头轻啄他的耳垂，用柔软的叫声回应他的低语。

　　可惜，好景不长。

　　一次不小心，灵鸟被巡灵者发现了。

　　在这座被规则压制到死的岛上，无契者私养灵兽，是重罪。

　　初离眼睁睁看着那只灵鸟被铁链拴走，听见它凄厉的啼叫，直到声音被海风吹散，消失在阴沉的天际线后。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哭了。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个连弱小生灵也不能容忍的世界。

　　从那以后，他在心里埋下了第一颗种子。

　　——「如果自由只能靠牺牲自己来换取，那我愿意。」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得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

　　少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

　　「那么，去吧。你的路，不再受束缚。」

　　虚空中绽放出一片光雨，像极了传说中的流星祭。

　　石桥消散，前方展开了一条被星光铺就的小径。

　　初离抱起小狐狸，一步步走上去，背影在光中渐渐拉长，仿佛也点燃了整片夜空。

　　晨星原野的边缘。

　　迷雾散尽，一片辽阔而自由的天地出现在眼前。

　　风吹动草海，掀起无边波涛。

　　初离站在山坡上，身后是苍茫灵沼，面前是无垠晨星。

　　他缓缓举起手，手心朝上，仿佛要接住这片属于梦想的世界。

　　小狐狸在他脚边蹦跳着，发出愉悦的低鸣。

　　「从今天开始，」初离轻声说道，声音被风吹远，「我要为自由而活。也要让更多人，能抬头看见星空。」

　　远处，一束晨曦穿破云层，洒在他身上。

　　——一段崭新的旅程，正式开始。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