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复杂
冬天黑天早,三点多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红彤彤的晚霞,在天边站好最后一班岗。
陆远也终于骑到了自家住的那片。
住在这里的老邻旧居有的都认识好多年了,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又因为太熟悉了,谁家有点大事小情的都门清。
陆远跟站在大门外倒完煤灰扯几句闲篇的张奶奶刘婶子她们打完了招呼以后,刚骑过去两米远,就成了被议论的对象。
“陆家老小真不错,长得精神,还一点儿都不懒,能干活,啥说没有。”
“可不咋的。不像他那个大哥,跟个闷葫芦似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是呗。幸好啊,摊上像慧芳这么好的后妈,啥啥都由着他,要是换一个人家试试,还能让他接班?”
“谁说不是。要说这以后啊,他要是不孝顺,那可真是没良心。”
“是啊,除了没有从后妈肚子里爬出来,也跟亲生的没区别。”
“那可不是。要我说,还是有区别,那比对亲生的还好呢,上个月结婚办事你们没看到啊……”
陆远骑车的速度并不快,又不是老眼昏花耳朵聋的岁数,自然都听到了。
对这些早已听过多次的话语都免疫了,反正不管别人如何,父母有他孝顺就够了。
与此同时,陆家的院子里。
身上穿着一件破棉袄的陆先进,正在用土篮子往柴火棚子里倒腾劈好的烧炉子用的小柈子。
而距离他不远处,有一位个头一米七左右,长得还算周正的年轻人,在闷头用手锯拉着捡回来不久的木头段,木屑洋洋洒洒在架子下面堆了不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远同父异母的大哥陆致。
林区这边一到冬天,为了取暖还有做饭,每天都要烧炕烧炉子,柴火消耗量很大。
所以,家家户户上山捡柴火,回家拉木头、劈柈子,填满柴火棚子都是日常的必修课。
陆先进抬头看了看天色,目露担忧的开口,“老大,你说老小这一走都一大天了,太阳都要落山了,咋还没回来呢。”
陆致也看了眼敞开的大门口,来了句,“我哪知道啊。”
陆先进顿时有点生气的直起腰,“哎,我就多余跟你说话。他不是你亲弟弟啊?一点都不关心惦记。
要不是老小这孩子懂事不争不抢,你能顺利的接班吗?搁别人家还不得闹翻天啊!”
陆致动了动唇,“我……我知道老小好。”
陆先进接茬道,“你光知道好有啥用啊,你当大哥的得有大哥样儿,得有点表示啊!还有你媳妇,都回娘家几天了,你就这样烟不出火不进的……也不知道到底随谁了!”
爷俩正在僵持的时候,大门外这时响起了自行车的声音。
当看到说曹操曹操到的小儿子回来了,陆先进就立刻变化了表情,咧嘴笑了,“你个臭小子,跑哪玩去了?到这前儿才回来!”
其实陆远听到了一点话音,但也装作不知的一边下了自行车,一边笑着说道,“爸,我去找大民了。”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同样看向自己的陆致身上。
说实话,见到年轻了几十岁的大哥,心情还挺复杂。
人们常说,偏疼的儿女不得济。
这话还真有点真相了。
虽然,接班的时候,没有明确的说谁接班谁养老,但也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可惜,等到父母老了需要照顾的时候,是真指望不上。
不过,那都是上一世发生的情况,现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也不能贷款的去责怪。
陆远还是一如往常的主动叫了一声大哥。
陆致诶了一声算是应了,又继续的用手锯刷刷的拉木头。
陆先进暗暗摇头,但也没再理会大儿子,而是朝着小儿子迎了上去。
“老小,袋子里装的啥啊?”
“我跟大民俩凿冰窟窿弄的鱼和林蛙。”
陆远说话间,还展示一下特意给家里留的一部分成果。
陆先进立刻瞪圆了眼睛追问,“就你俩去的?”
陆远也没打算继续瞒着家里,只不过要来个先斩后奏罢了,很光棍的点头,“对啊。”
陆先进抬手隔着虚空点了点他,“你们这些小蛋子是真行啊!”
赵慧芳去隔壁院帮着老太太絮棉花了,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这会儿也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老小,你都干啥去了?”
陆先进抢先一步说道,“还能干啥去了!看看你老儿子能耐的!跟老许家那小子去凿冰窟窿整鱼去了!”
陆远的后背,随即就承受了来自母亲的捶打。
“臭小子!真能想一出是一出!死冷寒天的河边更冷,也不怕掉冰窟窿里!赶紧给我进屋,再得瑟感冒了!哪多哪少……”
虽然被打的地方还真有点疼,但陆远却嘿嘿的笑了。
因为,或许只有失去后才会明白拥有的时候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他无论多么的渴望被骂被打也没有了机会。
“妈,妈,你消消气。我这身体好着呢,肯定不能感冒。”
“臭小子,赶紧的呸呸呸,不知道说嘴打嘴啊!一天天的跟你们操不完的心……好不容易请假下来也不好好的在家待。”
赵慧芳扯着老儿子的胳膊往屋里去的同时,也没有冷落了继子。
“老大,你也赶紧别干了,快进屋。晚些时候还得上夜班装火车呢,累够呛不歇好哪能行。”
陆致挤出了一抹笑,“妈,我不累,再说也快拉完了。”
赵慧芳只好用了命令的口吻,“你这孩子不累啥不累。快点,听话。”
“那好吧。”陆致从善如流的放下了手锯,也跟上了。
陆远把这互动看在眼里。
平心而论,母亲这个后妈当的真是非常够格了,打着灯笼难找。
但甭说不是亲生的,就算是亲骨肉不孝顺父母的其实也有的是。
几个人鱼贯而入的都进了东屋以后,陆远就被父母撵到了炕头上暖和暖和。
期间,免不了要追问一些细节。
陆远当然不能全盘托出,连唬带蒙的应付了过去。
很快,他带回来的鱼和林蛙,就迎来了被收拾的命运。
随后陆致因为要上夜班,也收拾收拾离开了家。
虽然等不及几条大鱼炖好,但是谁都清楚他不会吃不到,赵慧芳肯定会给留出来。
等到改过刀的鱼和后加入的白菜、粉条等配菜,在大锅里被炖的咕嘟咕嘟冒泡,锅边还贴了一圈玉米面饼子。
空气里都弥漫着食物混合在一块的香气,令人很是食指大动。
结果瓦数很低的灯泡突然灭了,室内不由陷入到了一片黑暗。
不过,外面的雪地白晃晃的能反光,也能影影绰绰的看清点东西和轮廓。
厨房里,灶膛和炉火也红彤彤的能照亮。
在这个年代,停电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人们也都习以为常。
有些更偏远的地方甚至都没有通电。
陆远他们家这一片如果不是沾了离林业局不远的光,估计这会儿也是没有电。
“老小,赶紧把煤油灯点上。”
“知道了,妈。”
陆远可有年头没有使用过煤油灯这个老物件了。
他站在樟木箱那里鼓捣了一会儿才成功的点亮了。
煤油灯的光亮不止有些昏暗,往往点过后的第二天,还会发现鼻孔里有一层煤油燃烧过后吸入的黑烟垢。
于是,这一天的晚饭,一家三口来了一顿“烛光晚餐”。
菜这么硬,那必然还得来点酒才够味。
陆远见父亲滋溜滋溜的喝着烫的白酒,他也来了半杯相陪。
赵慧芳这个当妈的人是谁都惦记,指着鱼头说道,“你大姐二姐也爱吃鱼,尤其这鱼眼睛。”
“是啊。就我不爱吃。”陆远状似随意的说起,“我也想她们了,明天找人捎信让两人都回来待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