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屋里，南炕上已经铺好了被褥。

　　收音机里放着广播剧，正到了精彩处。

　　趴在被窝里的陆先进听到家里好像来人了，连忙调小了一点声音。

　　坐在炕头补袜子的赵慧芳，也放下针线活，看了眼柜子上的座钟。

　　“都快八点了，谁来了？”

　　“不知道啊，我去看看。”

　　结果，陆先进的脚刚放进鞋壳里，裹着一身寒气的陆远就开门进来了。

　　当看到是小儿子回来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哎呀，你个臭小子咋这么晚回来了？”

　　“是呢，老小，要回来不早点，这都几点了！”

　　面对还活着并且年轻了好多的父母，陆远心潮澎湃，眼睛发热，鼻子发酸。

　　父亲陆先进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现在就算是有了白发，眼角和额头有了皱纹，也是个精神的人。

　　他的脖颈后面有一个馒头大的包，这是长期抬大木头日积月累形成的，很多人都叫它蘑菇头。

　　母亲赵慧芳相貌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相由心生，一看就是个善良又勤俭持家的好女人。

　　而且特别闲不住，手上总要找点活计干才安心。

　　“爸，妈，我想你们，就下来了。”

　　“都是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还跟小前儿似的，把想字挂嘴边。”

　　赵慧芳吐槽了小儿子一句后又关切的问，“老小啊，吃没吃饭呢？”

　　陆远自认为在父母跟前，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是小孩，十分自然的笑道，“没吃，我都饿坏了。妈，你赶紧给我整点好吃的吧。”

　　“行，行，那你赶紧上炕暖和暖和，妈给你煮冻饺子吃，酸菜油滋了馅的，可香了呢。”

　　赵慧芳高兴的一边语速很快的说着，一边下地穿鞋。

　　“不急着上炕，我先洗把脸。着急回来，只换了衣裳，没顾上洗。”

　　陆远脱下了棉大衣挂在了屋门口的钉子上，顺便扫了眼阳历牌上的日期。

　　只见被撕的剩薄薄一层最上面那张是1978年12月18日，阴历十一月十九，星期一。

　　赵慧芳一脸笑容的拍了拍小儿子的胳膊，“那快好好洗洗，大锅里还有温乎水呢。”

　　“那水都不能太热了，暖壶里有，我都灌满了。”陆先进更是一马当先的趿拉着棉鞋出了东屋。

　　“瞅瞅你爸，比我这个当妈的还细心。”

　　“那是，我爸最会知疼知热。”

　　母子俩相视一笑，一前一后的去了厨房，也就是俗称的外屋地。

　　等陆远洗好了脸和手进屋，陆先进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

　　“你这孩子好像瘦了呢？”

　　“有吗？我没觉得啊，爸。在山上吃的可多呢，一顿好几个玉米面大饼子。”

　　陆远特意对着樟木箱上的大镜子照了照，发觉果然还是年轻好啊，尤其洗完脸以后，不止显得皮肤更好了，五官眉眼也更加立体深邃。

　　陆先进却忍不住多想了，轻叹口气，“老小，爸对不住你啊。”

　　其实他也想让最疼爱的老儿子接班，但大儿子在公路队也真的是辛苦，挺长时间回不了家，而且大儿媳妇……

　　陆远忙坐到了他身边，温声道，“爸，你说什么呢？我可不觉得你对不起我。再说扛大木头的活多辛苦啊，你就是想让我去接班，我也干不了，我从来也不是能吃苦的人啊，还恐高！”

　　陆先进见老儿子说的认真，心里也略微松快了一些，“也是，上跳板装火车，恐高可不行。等以后碰到合适的机会，爸说啥花钱也得给你弄个职号，当上工人。”

　　“再说吧，爸。”

　　陆远没办法告诉父亲说以后工人也不吃香了，九十年代还得下岗自谋职业，只能转移话题，“我大哥和大嫂他们没在家啊？”

　　他进门之前，看西屋黑着，还以为都休息了。

　　陆先进卷烟叶子的手一顿，“没在。你大哥这个礼拜上夜班呢。你大嫂说想吃她娘家妈做的饭菜，回娘家住好几天了。

　　再有她娘家也离她学校单位近，上下班能方便点，要不然这天冷路滑的也让人担心。”

　　陆远其实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既然老头不说，他也不问，免得破坏现在美好的气氛。

　　“的确是，这路挺滑的，在哪里住方便舒服就在哪吧。我姐她们在山上怎么样？”

　　“都挺好的。”

　　爷俩亲热的聊了半天，赵慧芳也进了屋。

　　“老小啊，饺子一会儿就能出锅了。还有你大哥的老丈人前几天来家跟你爸喝酒，弄了点林蛙过来，用土豆炖的，特意给你留了，我都热上了。要卖的话，五毛钱一只呢，也是真舍得了这回。”

　　林蛙属于林区这里的特产，全身均可入药。

　　其中，最为昂贵的是林蛙油，取自母蛙的输卵管，具有补肾益精、润肺养阴、滋补养颜的功效。

　　“是吗。那还真挺大方了。”

　　陆远也了解对方是个很抠的人，笑着接了一句，然后若有所思起来。

　　因为年代久远，他也想不起来大哥大嫂刚结婚不长时间的时候，有没有闹过矛盾吵架回娘家之类的。

　　而且，前世他跟两个姐姐差不多一个月下来一次待上几天，在家的时候不多，了解到的情况也有限。

　　但既然没有太深的印象，后面两人虽然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也没有离婚，那就应该没大事。

　　很快，热气腾腾的饺子和热好的林蛙炖土豆陆续的出了锅，还有咸菜碗碟被端上了方方正正的炕桌。

　　陆远一口一个皮薄馅大的酸菜油滋了馅饺子，再来一口酱油糖蒜，虽然母亲调制的这馅料里没有未来那么舍得放油，也感觉香极了。

　　陆先进和赵慧芳好像左右护法似的坐在炕桌旁边。

　　见陆远大口大口吃得很香的模样，两人都很开心，还一个劲儿的劝他多吃菜。

　　陆远其实不怎么吃林蛙，就算几十年后在市场看到有卖养殖的也很少买。

　　但这是父母特意给自己留的，最后还是来了一个光盘行动。

　　吃饱喝足，收拾收拾时间也不早了。

　　东屋里南北两铺炕，当老人的自然住南炕，而北炕也被烧的滚烫。

　　不过，中间有悬挂着的帘子遮挡，多少还能保障点隐私问题。

　　陆远简单洗漱一下后，穿着线衣线裤钻进炕头已经捂了半天有了温度的被窝里，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自从住了楼房以后，除了想念老房子的大院子和菜园，就属这特别能解乏的火炕了。

　　他拉灭了灯绳以后，一家三口又隔着一层帘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了几句，房间里陆续的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和呼噜声。

　　在这样二重奏的配乐之下，陆远头枕胳膊耐心的又等了一会儿。

　　外面北风呼啸，吹起的雪粒不时的打在外面那层塑料薄膜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除了偶尔的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这一片所有人家都进入了梦乡。

　　他确定老两口睡熟的不能再熟了，然后才进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