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善庄(1)
如果问起泗水这座全爪哇第二大港口城市里,哪些地方的逼格最高,最有地标效果,
那么毫无疑问,不管你怎么排,位于市中心的玛雅帕希特酒店绝对是名单上的一员。
当然,与后世的国内不同,这栋被视为荷兰殖民时期新古典主义与热带风格融合典范的建筑,在晚上并不起眼,反而是要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慵懒午后,才能让人领略其真正的魅力。
很显然,杨兑的运气还算不错。
今天下午的泗水,虽然并不是多云微风的最佳天气,但也至少没有遇上瓢泼大雨。
所以他交出邀请函,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迈入达摩宴会厅(Darmo Hall)的时候,心情颇佳的他,甚至觉得入口处那两尊爪哇传统的木雕神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只不过身为他的女伴,苏晚凝就没他那么淡定了。
扫了扫会厅里其它女宾客争奇斗艳般的各色晚礼服,这位大小姐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那件工作装的衣角,只觉得大厅里那座古董黄铜地球仪越发刺眼起来……她现在很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有个衣着优雅地客人走过来,像使唤服务生一样,使唤她帮忙倒杯香槟过去。
想到这,她恶狠狠地瞪了身旁某个家伙一眼。
混蛋,你只说要过来参加一个活动,却没说是参加这种活动啊!
不过很快的,她就收拾起了心情。
就算早知道是这样的场面,她也没招……她是来爪哇工作的,根本就没有准备晚礼服,事实上,当下的国内,除了那些主持人和活跃在社交场合的那些花儿之外,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正经姑娘会给自己搞一套晚礼服。
走了两步,被地上的波斯地毯整的有些重心不稳的苏晚凝干脆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看向杨兑:“杨兑,都到了现在了,你总归可以告诉我,你说那个善庄,是什么意思了吧?”
从路过的服务员盘子里取过一杯香槟,杨兑盯着人家的深蓝色纱笼裙多看了几眼,这才扭过头来,笑眯眯地回答道:“善庄善庄……顾名思义就是一局很友善的聚会嘛。”
苏晚凝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这么敷衍的回答,你糊弄谁呢!
你明明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什么。
一扭头,却见杨兑捧着香槟,悠哉哉地走到墙边,欣赏起那一幅幅油画起来。
捕捉到不少宾客朝自己投来的讶异眼光,苏晚凝低头瞅了瞅脚上的平底皮鞋,一咬牙,也快步跟了上去。
嗯,油画……
没错,陶泉给的那两张邀请函,是两张画展的邀请函,还是个不怎么知名的画家开的画展,这也是苏晚凝为什么会穿着一身工作服过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原本以为就是过来捧捧场,属于是很正常的人际交往行为。
但今天一到场,看着与会宾客的穿着和神态,立马感觉到了其中的古怪。
………………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当下潮流的影响,这次画展上展出的作品,几乎是清一色的印象派油画。
那一团团无序的油墨和凌乱的线条,直接把苏晚凝看的头脑发晕。
“杨兑,这几行简介写的是什么?”
苏晚凝站在杨兑的身旁,忍不住有些好奇指了指画作下方的配文。
这是一副满篇布满红色油墨的画作,赤红、橘红、珊瑚红、绣红、栗红……
配上掺杂在其中为数不多的白色,仿佛是在描述一副太阳爆炸的末日场景,看的久了,竟然有种代入其中的迷幻感。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画作下方的配文,竟然是清一色的荷兰文。
这很稀奇。
要知道,现在是苏哈托时期,受“去地方化”政策的影响,像画展这些公共场合的文化活动,需优先使用爪哇语,就算是为了照顾外国人,那像画作简介之类的也是“爪哇+英语”的双语结构。
所以,眼前这幅画简介上那几行孤零零的荷兰文,显得极为另类,也明显没把相关政策当回事。
不过从这个画展要有邀请卡才能进入的情况来看,你说它是私人性质的文化沙龙也对……私人性质的文化沙龙嘛,原则上自然可以跟那些公众场合的画展不一样。
杨兑闻言有些好奇地扭头看了她一眼:“你不认识荷文?”
虽然抓哇在16世纪一开始是葡萄牙的殖民地,但事实上,后来取而代之的荷兰对当地的文化影响更大。
除了建筑风格上的影响之外,爪哇当地的法律体系一开始借用的就是荷兰的法律,甚至于爪哇语中都有一部分是源于荷兰语借词。
因此,一些大型的合作项目中,如果你出于风险控制考虑,需要引入中、爪哇、之外的第三方外语作为合同表述的话,往往会用到荷兰文。
事实上,在杨兑的印象中,后世像苏晚凝这种出身于化工口的国企,在与本地签署石油、天然气等项目的合同时,往往会跟着壳牌学,多签署一套用荷兰文解释相关专业术语和适用场景的合同。
“我不懂荷文!”
苏晚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
八九十年代是华夏企业出海淌雷的年代,在那几乎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二十年里,他们哪里懂这些细节?
再说了,国内如今的教育水平远远不能跟后世相比,别说荷文了,能把英文说顺畅的都是凤毛麟角!
见到苏晚凝黑着一张脸,杨兑哈眨巴眨巴眼睛,假模假样地指着那几行荷文翻译了起来:
“作品名《被迫接受》。”
“注释一栏写的是:”
“被迫接受,名词。”
“强权与懦弱合谋的签约仪式……上位者用现实铁锤敲碎你的膝盖,而你跪着签下《自愿投降书》,并用血手印担保【此乃自由意志之选择】。”
“于是,上位者听到了【猎物已放弃挣扎】;”
“哲学家听到了【存在主义缴械白旗】;”
“而你脑内的真实声音是……【这狗曰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毁灭】。”
“OK,就这些了。”
苏晚凝听的目瞪口呆:“……真的?”
杨兑很诚恳地点了点头:“真的。”
苏晚凝瞅了瞅那几行不认识的荷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信了。
印象派画家嘛,文化人,用词犀利荒诞一点也是正常的。
再说了,眼前这家伙怎么看都是个不学无术的痞子,想必让他现编一段,他也编不出这么吊诡但是却有味道的话来。
正当杨兑笑嘻嘻地看着某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傻叉一脸叹服地认真观摩起这幅实际上名叫:“烈日”的油画时……
一个饶有兴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哦?”
“《被迫接受》?”
“有点意思。”
“不知道这位先生,能不能帮我也翻译一下这幅画……我也不懂荷文。”
一扭头,却是一名五官异常精致,但神情总有种说不来恹恹的少女。
瞥见对方眼底那抹仿佛不怀好意的神情,杨兑撇撇嘴。
你谁啊!
长得漂亮就了不起啊。
还让我给你翻译,你倒是先把翻译费掏出来啊!
正打算一脸不屑地出声拒绝时,又是一个声音传来:“哈哈,你就是杨兑杨先生是吧……久仰久仰,果然年少有为,一表人才。”
看着这个从少女背后闪出来的中年人,带着一种隐约有些漫不经心地热情向自己伸出了右手。
杨兑的眉头忍不住轻轻皱了皱。
这是……
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