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城北三十里外的寒松林梢，褚字血旗在晨雾中猎猎作响，三尺铁枪尖上霜花炸裂，崩开的冰棱将冻土射出蜂窝状的孔洞，旋即惊起三只寒鸦掠过林梢。

　　当八百里加急战报，撞开田氏坞堡大门时，田氏宗祠正在举行冬祭。

　　青铜觥盏摔碎在青砖地上的脆响，与那范阳城外烽燧燃起的狼烟，几乎同时升腾。

　　传令兵顾不上收拾，甲缝里渗出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赤痕，他是从三十里外的范阳城赶来。

　　檀木纹理间沁出三指宽的冰霜，这是用北境雪鲸油脂特制的加密战报。

　　此物极为昂贵，乃是世家专用的，唯有十万火急，方会以此法传递信息。

　　田老太爷手杖突然迸发蓝芒，案几上的茶汤瞬间冻结。

　　这一手的真气外放，就证明此人的武者境界，已是达到天人。

　　当“人屠”两字出现在那封探马急报中时，这位历经三朝的老家主，突然想起十三颗悬在云荒城头的家主印玺——那些沾着冰碴的楠木印章，此刻仿佛正叮当作响地撞在他心头。

　　而得知消息的范阳卢氏，更是吓得直接撤出坞堡，甚至连带来的祖宗祠堂的青铜祭器都来不及收拾。

　　三个月前云阳城破时，卢家少主分明看见，鬼嵬军百人阵列举刀齐鸣，刀阵煞气凝成丈许刀芒，竟在城门闩上刻出三寸深痕。

　　那由硬木特别铸造的城门闩，在刀阵推进时如春雪遇阳，切口处残留的冰晶三日未化，就这么将恐惧留在他们心中。

　　在如此的威慑下，这场大战还未正式打响，就已有近半数世家出逃，这一情况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

　　这也充分表明，褚禄山在云荒郡驱逐世家时，手段之狠辣，才使得他们如此胆战心惊。

　　实际上，就连褚禄山自己都没料到，局势竟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面对如此顺利的开局，褚禄山当机立断，改变了最初制定的计划。

　　决定不再只是牵制世家，而是准备夺下南荒郡。

　　毕竟，他现在是有机会彻底解决世家这个大麻烦。

　　就南荒郡目前的兵马分布，主要由两部分构成：

　　一部分是像马家那样，趁着乱局到来组建的军阀势力；

　　这种军阀势力是历经无数厮杀，于乱局中存活至今，已是拥有不容小觑的战斗力。

　　另一种就是装备精良的世家私兵，但却缺乏足够强大的战力；

　　如田家私兵是披挂着南海蛟皮甲，腰悬淬毒破罡弩，可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私兵连刀都握不稳。

　　上月校场演武时，三支百人队竟被马腾派来的三个羌骑兵什长，杀得溃不成军。

　　虽说世家的士兵人数众多，装备也更为精良。

　　然而，由于缺乏系统训练的他们，实际战斗力并不强。

　　原本世家集团是号称有十万兵马，可随着部分世家的出逃，如今只剩下不到八万。

　　这，便是褚禄山眼中的绝佳机会。

　　在各方势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若他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击，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在确认局势后，褚禄山一边派人向李翊传递消息，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进攻事宜。

　　虽说李翊赋予了他独自决断的权力，而他也坚信这个计划，必然会得到李翊的认可，但他还是选择让罗网将消息传回。

　　反正，以罗网传递情报的速度，这来回不过一天时间，并不会影响他的战略布局。

　　这就是褚胖子的行事风格，看似大大咧咧的，实则是胆大心细之人。

　　而这南荒郡的局面，实际是比预想的更加糟糕。

　　若不是有朝中那三大家族在暗中支持，田家恐怕早就掌控不住局面。

　　毕竟，就连田家自己对褚禄山都心存畏惧，更不用说那些寻常的世家子。

　　但朝廷目前无法直接出兵支援，这南荒郡终究是隶属于荒州王的管辖范围，朝廷没有理由出兵攻打自家地盘。

　　那三十万北境军团虽坐镇玄州，却只能按兵不动，他们没有理由做出行动。

　　先前在放弃荒州时，这支军团的士气已降至冰点，若此时出兵，恐怕会将麾下将士逼向荒州王一方。

　　要知道，这支北境军团的士兵，有一部分是来自于荒州，他们先前没能守住自己的家园，如今若是还要奉命进攻荒州王，这无疑是在逼他们造反。

　　这种不满的情绪，已经濒临爆发的临界点，谁也不敢再去轻易刺激。

　　当田老太爷反应过来，察觉到周围局势不妙时，他也是赶忙派人前往玄州求援。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早在褚禄山下定决心之际，就已安排罗网对两地通行的必经之路进行了封锁。

　　那些田家派出的探子，纷纷成了罗网利刃下的亡魂。

　　等到马腾和田老太爷两人发现情况不对劲时，褚禄山已然完成了自己的布局。

　　单从兵力数量上看，鬼嵬军是处于劣势，褚禄山深知不可能凭借少数兵力去围困对方，他是决定另辟蹊径。

　　这些世家虽然组成了联盟，但彼此之间缺乏信任，并没有集中在一起。

　　特别是最强的田家与马家，两者并不对付，彼此都想要成为南荒郡的主人。

　　双方是各占据一地，形成掎角之势。

　　倘若他们集中力量共同对抗，确实会让褚禄山感到棘手，可眼下这般分散的状况，无疑是自寻死路。

　　子夜时分，裹着兽皮的鼓槌重重砸在夔牛战鼓的独目纹上。

　　随着三十六道闷雷般的鼓点碾过城垛，五万具带有护颈边缘的札甲铿然列阵，肩吞兽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些特制的甲胄，在夜光下泛起暗红流光，将范阳城墙映得如同饮血的巨兽獠牙。

　　这座控扼南荒咽喉的雄城，此刻正吞吐着冲天煞气。

　　这原本是由世家掌控的坚城，可在褚禄山到来之时，那位负责镇守的世家将领，便毫不犹豫地弃城而逃，还白白给褚禄山留下了不少粮草器械。

　　“诸位！战机稍纵即逝，本帅已决定要更改战略计划，不再等待其余两路大军，便由我等直取南荒郡。”

　　“如今，本帅已得到王爷的准许！今夜寅时三刻便开始行动！”

　　范阳城校场的军帐内，褚禄山目光扫过下方众多将领，高声说道。

　　别看褚禄山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可一旦认真起来，那可是铁面无私。

　　“我等全凭元帅吩咐！”

　　众人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立刻齐声应答。

　　这种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怎会愿意放过。

　　褚禄山在军中威望极高，甚至超过了薛仁贵与燕归月这两位军中宿将。

　　毕竟，云荒郡是褚禄山打下并坚守住的，这份功劳不可磨灭。

　　但同样也有不少将领不喜欢他，觉得他行事手段过于狠辣，灭人满门这样的事，确实太过阴狠。

　　除了花果山七圣外，其余人与褚禄山并不亲近，真正说起来，应该也就袁左宗，才算是与他关系较为亲密。

　　只不过，褚禄山对此毫不在意，反而行事愈发狠绝，似乎有意将自己打造成孤臣。

　　袁左宗被调走，或许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孤臣是不需要队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