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两侧泾渭分明，一半湛蓝如天，一半漆黑似墨。月色倒映其中，仿若双瞳冷冷注视。

　　吴玄机低声嘀咕：“这雾不对劲，像是有魂气。”

　　我握紧九九的手，她仍未醒，面色却越发苍白，体温几乎消散，像是在被湖心那座岛一点点抽走生机。

　　图厄目光沉定，骨桨划动如仪，唇中默念古咒，声若蚁语。

　　湖心终于浮现出一道模糊黑影。

　　那是一座岛。岛不大，形如残月，岸边布满风蚀石骨，嶙峋狰狞。

　　最中央，一座残破的石屋矗立在枯藤之间，黑瓦覆顶，墙体斑驳，仿佛随时都会倾塌。

　　屋前坐着一位老者。

　　他低垂着头，身披墨色长袍，袍上缀着蛇纹浮鳞，苍白骨指交叠于膝，发丝枯白如藻。

　　最骇人的是，他头上，赫然长有细碎蛇鳞，如同天生蜕化之人。

　　他缓缓抬头，一双眼睛，一黑一金，漠然如石。

　　“来了。”他声音嘶哑，却出奇地清晰。

　　我们皆是一惊。

　　他仿佛早已知晓我们来访，屋内早已燃起烛火，茶水热气腾腾。

　　图厄上前躬身行礼：“巫者，我们带来了圣女后裔。”

　　鳞墨使者站起身，步履虽慢，却极稳。他走到我面前，低头望着我怀中的九九。

　　他那双不对称的眸子微微一缩，竟透出一丝罕见的痛惜。

　　“她的血……要崩了。”他低语道。

　　我心头一紧：“你是说，她要死了？”

　　他摇头，却未否认。

　　“圣女之血与蛇王残魂，在她体内本就如冰火相冲。如今塔崩印裂，印力反噬，血脉正走向彻底失衡。”

　　“怎么救？”墨灵急声问。

　　老者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

　　“需墨蛇灵珠。”

　　这四个字如沉雷落下，连图厄都变了脸色。

　　“那东西……还在？”

　　“在。”

　　“哪里？”我逼问。

　　“蛇颅山。”他答得干脆。

　　“龙首穴中。”

　　屋中一片死寂。

　　蛇颅山，蛇人王埋骨之地。

　　湖心的夜，静得诡异。

　　鳞墨使者的那句“龙首穴”仿佛引燃了什么。

　　整个屋子瞬间冷了几分。

　　篝火哔哔剥剥作响，火舌吞吐间，照亮那张刻满岁月的脸。

　　“蛇颅山，是禁地。”

　　老者坐回石凳，掌心轻抚茶盏，语气低沉：“自龙骨引擎成型之后，那片山地便被封了。蛇人王葬于其巅，而龙首……埋于其心。”

　　我将九九放平在兽皮铺的石榻上，转头看向他：“你知道我们会来。”

　　鳞墨使者没有否认。

　　“你体内的气，早在归魂塔下已动。那场震荡……连归墟也感应到了。”

　　墨灵忽然出声：“你刚才说的印力反噬，指的是墨玄珠和双蛇印相撞的余波？”

　　老者点头，指了指九九眉心的月痕：“那是唤魂引。普通血脉承不了双印之力，她……撑得太久了。”

　　“那灵珠就能救她？”吴玄机眉毛一跳。

　　老者抬眸看向他，声音低得仿佛要吞进火堆：“墨蛇灵珠……并非什么仙丹。”

　　“它是龙骨结晶，是龙血残辉凝出的灵核。”

　　“要是取出，必遭龙首异变。”

　　屋内再次沉寂。

　　我嗓子干涩：“你刚才提到，龙血分流……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闻言，忽地站起，袍袖一扫，屋角石壁轰隆一声旋开。

　　那是一道暗门，直通归墟岛腹。

　　众人对视一眼，随他而入。

　　石道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古碑黝黑如墨，高三丈许，浸满潮气。

　　其上蚀刻着九道蛇纹，盘绕如阵，九蛇环列，中央却刻着一个模糊人影，似人似鬼，双目流光。

　　我一眼便怔住了。

　　“这人影……”我低语。

　　“像极了九九。”墨灵喃喃。

　　老者叹息一声：“这是……九蛇朝凰之相。”

　　“朝凰？”吴玄机皱眉，“你说她是凤凰转世？”

　　“不。”老者摇头。

　　“这是古龙一脉留下的预言。”

　　他转身看向石碑，那双异色瞳闪烁不定。

　　“龙族陨落，血散八荒，其骨化山，其魂化雨。”

　　“九蛇，是其九节之尾。”

　　“而凰者——是遗愿，是族魂最后的化身。”

　　“蛇与墨，本为同源。”

　　“因龙尾归属争端，一分为二。”

　　“千年来互斗不休，至今只剩断枝残血。”

　　“可若九印归一，便能唤醒龙魂。”

　　“而此人……”

　　他指着石碑中央那人形：“便是命定之主。”

　　“天外来客，九蛇朝凰。”

　　风，从石缝中灌入。

　　火光摇曳间，石碑上的蛇纹仿佛活了一般，九条蛇首齐齐朝着中央那道身影蜿蜒。

　　我身后一凉。

　　火光摇曳，石碑蛇纹仿佛活物，九首环绕中间那道身影，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朝圣。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背脊发凉。

　　“这就是你们要守的预言？”我问，喉咙有点发紧。

　　鳞墨使者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那碑前，静了许久，才忽然转身，朝石碑后方一指。

　　“随我来。”

　　石碑后的地面，竟是一扇沉重的青铜石门。

　　他袖袍一扫，门上浮现出一道道蛇形符纹。

　　石门咔哒作响，缓缓开启，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是一座墓。

　　我们穿过一道低矮甬道，火把映出周围的壁画：蛇纹环绕、图腾错落，全是墨蛇族的古象。

　　空气中弥漫着沉沉的香火气，还有些说不清的霉腐之味。

　　“这是归墟之下。”老者说，“我族鳞墨使者……皆长眠于此。”

　　他脚步不急，走得极稳。

　　我们绕过几座古棺，抵达最深处。

　　那里，赫然躺着一口漆黑棺木。

　　四角雕刻着蛇首龙身，棺盖之上，还残留着一圈古印未散。

　　“这是……你准备的？”墨灵低声。

　　鳞墨使者点头：“为她。”

　　他抬手，五指探出，一道墨火游走于指尖，轻轻一按，那古印顿时消散。

　　棺盖轰然打开。

　　我们全都怔住了。

　　那是一具女尸。

　　脸上毫无腐败之色，肌肤白若羊脂玉，眉目如画，五官与九九……有几分相像。

　　她仿佛只是睡着，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上代圣女。”老者轻声道。

　　“她未曾死，只是熄魂长眠。”

　　我嗓子有些发干：“你这是……把她当容器埋的？”

　　“她的使命，从未结束。”老者语气淡漠，“而今……传承需续。”

　　他从棺底取出一物。

　　那是一件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