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额头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睁开眼，发现是一盏摇摇晃晃的吊灯——昨晚明明在客厅中央，现在却诡异地悬在我睡觉的沙发正上方。

　　“早安，睡美人。“

　　白世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揉着额头望过去，看见他正试图用半透明的手指捏起一片面包——当然失败了，面包穿过他的手指掉回盘子。

　　“你...你在干嘛？“我警惕地问。

　　“尝试吃早餐。“他撇撇嘴，“八十多年没尝过食物味道了，有点怀念。“

　　我慢慢坐起来，全身酸痛得像被卡车碾过。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鬼魂观众、恐怖的即兴表演、差点被撕成碎片的经历...

　　“那些...观众，真的每晚都会来？“我声音嘶哑。

　　白世通飘到我面前，盘腿坐在空中：“除非你能一次性逗笑所有鬼魂，获得'永久免死权'。“他做了个引号手势，“不过至今没人成功过。“

　　我胃部一阵绞痛，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恐惧。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让整个房间显得没那么阴森，但那些角落里依然藏着可疑的阴影。

　　“我饿了。“我决定先解决基本生存问题，“这附近有超市吗？“

　　“出门右转两个路口。“白世通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建议你天黑前回来。这栋公寓...入夜后不太一样。“

　　我点点头，抓起钱包和手机准备出门，却在玄关处僵住了——门把手上缠绕着一圈圈黑色长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别碰！“白世通喝道，“那是李大姐的'问候'。“

　　我缩回手：“李...李大姐？就是昨晚那个旗袍...“

　　“60年代投井自杀的怨妇。“白世通飘过来，用扇子拨开那些头发，“她对你昨晚的表现不太满意。尤其是最后一个段子，太现代了。“

　　头发像活物一样蠕动几下，然后“嗖“地缩回门缝下面。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对了，“白世通在背后说，“如果听到浴室有哭声，别理会。那是小玲，她...害羞。“

　　没等我追问，门就在我身后关上了。

　　走廊比想象中明亮，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像是几十年没通过风。我快步下楼，经过三楼时，隐约听到某个房间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哒哒哒，节奏精准得不像人类。

　　走出公寓大门，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这栋阴森的公寓有什么异常。我深吸几口新鲜空气，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超市里人声鼎沸，我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平凡的喧嚣。推着购物车，我往里面扔泡面、面包、廉价火腿肠——典型的穷喜剧演员食谱。经过生鲜区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盒最便宜的鸡蛋。

　　“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新品？促销价哦。“促销员小姐姐热情地递来一小杯酸奶。

　　我接过尝了尝，酸甜适中：“还不错，多少钱？“

　　“一盒十二，现在买二送一。“

　　我看了看钱包，摇摇头：“算了，下次吧。“

　　走出超市，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我加快脚步，却在路过一家电器店时停下了——橱窗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我的“竞争对手“林大嘴的脱口秀。

　　“...所以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屏幕上的林大嘴挤眉弄眼，“连鬼都不如！至少鬼还知道自己死了，有些人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观众哄堂大笑。我握紧购物袋，心里一阵刺痛。三个月前，我和林大嘴还在同一个场子演出，现在他已经是电视台的当红炸子鸡，而我...我在给鬼魂讲冷笑话求生。

　　回到公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我几乎是跑着上楼的。到达四楼时，我气喘吁吁地停在404门前，突然注意到门缝下渗出一滩水。

　　“白世通？“我小声呼唤，没有回应。

　　我深吸一口气，用钥匙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浴室透出微弱的蓝光。更糟的是，我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啜泣声。

　　“呜...呜呜...没人陪我玩...“

　　白世通说过不要理会。我轻手轻脚地把食物放进厨房，尽量不发出声音。但就在我转身时，购物袋里的鸡蛋盒“啪“地掉在地上。

　　哭声戛然而止。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浴室的门缓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蓝光蔓延到客厅地板上，形成一个拉长的小小影子。

　　“大哥哥...“稚嫩的声音从浴室传来，“能陪我玩吗？“

　　理智告诉我应该逃跑，但某种奇怪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向浴室走去。也许是因为昨晚的经历让我对恐惧有些麻木，也许是因为那个声音听起来太孤独了。

　　我站在浴室门口，向里望去。

　　浴缸里坐着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背对着我，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水龙头开着，浴缸里的水已经满溢，流到地板上，但奇怪的是，水是暗红色的。

　　“小...小玲？“我试探着叫出白世通提到的名字。

　　小女孩慢慢转过头——太慢了，脖子旋转了180度，露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

　　“你认识我？“她咧嘴笑了，嘴里满是尖细的牙齿，“那我们一起玩吧！“

　　她突然从浴缸里站起来，红色连衣裙下空空荡荡——她没有腿，只有一团黑雾支撑着身体。浴缸里的“水“现在完全呈现出血液的质地，散发着铁锈味。

　　我后退几步，后背撞上墙壁。小玲飘过来，歪着头看我：“大哥哥，你会讲笑话吗？白叔叔说新来的会讲笑话。“

　　恐惧像电流一样窜过我的脊椎。我想尖叫，但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小玲越靠越近，那张诡异的小脸几乎贴到我鼻尖上。

　　“讲一个嘛，“她撒娇道，“不讲的话...小玲会生气的哦。“

　　浴室的镜子突然爬满裂纹，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在极度恐惧中，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这不就是最完美的开放麦场地吗？观众就在眼前，而且绝对专注。

　　“好...好吧，“我声音颤抖，“你知道...为什么鬼魂...都爱看烂片吗？“

　　小玲停住了，好奇地眨眨眼：“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他们已经看够了好戏(好忌)！“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沉默。可怕的沉默。

　　然后，小玲突然“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普通小女孩：“哈哈哈...这个好玩！再来一个！“

　　灯光停止了闪烁，镜子上的裂纹也慢慢愈合。我惊讶地发现，恐惧感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兴奋。

　　“呃...为什么鬼魂...不喜欢健身？“我继续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死(尸)体化(话)了！“

　　小玲笑得前仰后合，没有腿的身体在空中打转：“哈哈哈...大哥哥好厉害！比白叔叔讲的还好笑！“

　　我松了口气，突然意识到白世通说的没错——恐惧确实能激发最真实的幽默。在生死关头，我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了那些做作的包袱，只剩下最纯粹的笑点。

　　“小玲！别打扰我们的房客。“白世通的声音突然从客厅传来。我转头看去，他飘在那里，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

　　“可是白叔叔，大哥哥讲的笑话好好笑！“小玲飘过去，拉着白世通的长衫袖子，“让他再讲一个嘛！“

　　“以后有的是时间。“白世通拍拍小玲的头，然后看向我，“看来你已经开始掌握诀窍了。“

　　我瘫坐在地上，肾上腺素逐渐消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害怕就能讲出好笑的段子？“

　　白世通飘过来，神秘地笑了：“因为喜剧的本质就是恐惧，小子。人们笑是为了对抗生活中的恐怖。最伟大的喜剧演员，都是看透世间苦难的人。“

　　小玲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头发上的水甩得到处都是。

　　“那我以后...“我慢慢站起来，“每次表演都要这么提心吊胆？“

　　“不一定是恐惧。“白世通若有所思，“任何强烈情绪都可以——愤怒、悲伤、甚至爱。只是恐惧...效果最直接。“

　　我回想起刚才的情景，确实如此。在极度恐惧中，我的大脑似乎自动切换到了某种“生存模式“，过滤掉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只剩下最纯粹的反应。

　　“好了，小玲该回去了。“白世通对小女孩说，“你妈妈该担心了。“

　　小玲撅起嘴：“妈妈从来不陪我玩...“然后她转向我，“大哥哥，明天还能给我讲笑话吗？“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小玲开心地转了个圈，然后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浴室空气中。浴缸里的“血水“也随之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是怎么死的？“我小声问。

　　白世通的脸色阴沉下来：“那是另一个故事了。现在，你该准备今晚的表演了。李大姐特意要求提前到十点，她'生前'最爱看的电视剧要开始了。“

　　我这才注意到墙上的钟显示已经九点半了。厨房里，我刚买的食物散落一地，鸡蛋全都碎了，黄澄澄的蛋液流得到处都是。

　　“我的早餐...“

　　“别担心那个了。“白世通飘向客厅，“活过今晚，明天再考虑吃饭的事。“

　　我叹了口气，跟着他走向客厅。电视机已经自动打开，雪花屏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沙发上隐约浮现出几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特别阴沉——李大姐，那个60年代的怨妇鬼魂。

　　“记住，“白世通在我耳边低语，“李大姐喜欢俗气的老派笑话。越俗越好。“

　　我点点头，双腿又开始发抖。但这一次，除了恐惧，我还感到一丝奇怪的期待。也许，只是也许，这栋闹鬼的公寓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完美舞台“。

　　电视机屏幕突然闪了一下，映出我苍白的脸。在扭曲的倒影中，我似乎看到自己头顶上悬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根绳子，晃晃悠悠...

　　“表演开始。“白世通宣布道。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