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3月20日，深大旧机房。

　　陈建军叼着，半根冷掉的油条。

　　盯着屏幕上。

　　锯齿状的果蝇复眼图片。

　　键盘上沾满碎屑。

　　实习生小林，抱着五张软盘推门进来。

　　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拖出声响。

　　“陈哥，张教授又催了。”

　　小林慌忙道：

　　“教授说，果蝇交配期的显微照片，传不出去，急得要摔显微镜。”

　　“慌什么，没看见我在调压缩算法？”

　　陈建军扯下，胸前的工牌扇风。

　　工牌上“精益科技实习生”的字样，已磨得发白。

　　他突然转头。

　　油条渣喷在键盘上：

　　“小林，你说生物系，那帮人怎么回事？”

　　他有些不满道：

　　“拍个照片非要24位色，当自己在洗彩色胶卷呢？”

　　“张教授说，细胞绒毛的灰度差异，能判断基因突变。”

　　小林缩了缩脖子，解释道：

　　“必须保留所有细节……”

　　“行行行，知道了。”

　　陈建军挥挥手。

　　突然瞥见，门口闪过白大褂的衣角。

　　立刻坐直身子。

　　生物系张教授，正抱着铁皮箱站在门口，

　　箱盖上“果蝇数据活体勿压”的红漆字，格外醒目。

　　“小陈啊。”

　　张教授推了推，裂成三瓣的眼镜，问道：

　　“听说你在做图片压缩？”

　　“我这箱里，是刚交配成功的白眼突变体。”

　　“显微镜拍的TIFF文件，每张1.2MB，用你们的破Modem传，得等到下个交配周期！”

　　陈建军蹭地站起来。

　　油条棍“啪嗒”，掉在机箱上。

　　“教授您放心。”

　　他解释道：

　　“三天后，保证让您的果蝇照片，在论坛上飞——不对，是传！”

　　“我用了哈夫曼编码，还识别了重复色块，就像给图片打补丁，压缩比能到1:20！”

　　“吹牛吧？”

　　张教授眯起眼，笑着说道：

　　“当年在华强北，买的压缩软件，压完的图片跟马赛克似的。”

　　“我那果蝇，都成了‘无眼突变体’。”

　　此时。

　　刘雪梅也抱着笔记本电脑，从隔壁机房进来。

　　闻言笑道：

　　“张教授，这次不一样。”

　　“小陈在代码里，加了‘感兴趣区域保护’。”

　　“专门给您的绒毛区域，做无损压缩。”

　　“要不现在试试？”

　　她将张教授的软盘，插入驱动器。

　　屏幕上。

　　跳出陈建军写的简陋界面。

　　标题栏用ASCII码，拼着“FLY PIC COMPRESSOR V1.0”。

　　张教授凑近屏幕。

　　鼻尖几乎贴到CRT显示器。

　　“这进度条怎么跟蜗牛爬似的？”

　　“别急啊，教授，”

　　陈建军敲了敲机箱，解释道：

　　“您这软盘是360KB的老古董，换个1.44MB的新盘，速度能快三倍。”

　　......

　　当压缩后的图片弹出时。

　　张教授的眼镜片闪过微光。

　　“绒毛的层次感还在！灰度差异也没丢！”

　　他笑着说道：

　　“小陈，你这算法要是能处理医学影像，我给你介绍对象！”

　　陈建军挠挠头：

　　“教授，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对象……”

　　刘雪梅突然插话道：

　　“但GIF格式只能256色。”

　　“但苏郁文教授的古籍扫描件，需要真彩色，怎么办？”

　　“对了，苏老头最近在论坛上抱怨。”

　　张教授来了兴趣：

　　“说敦煌写卷的墨色层次，传上去就变味，像被水洗过的字画。”

　　“那就上JPEG！”

　　陈建军一拍大腿：

　　“我昨天在《计算机世界》看到，国外用DCT变换做有损压缩，保留视觉重要信息。”

　　刘雪梅皱眉：

　　“可咱们的386电脑，跑不动浮点运算。

　　“上次算个傅里叶变换，CPU烧了三个电容。”

　　“怕什么？”

　　陈建军拉开抽屉。

　　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软盘。

　　“清华李工，借了我Sun工作站的使用日志，我连夜抄了，汇编优化代码。”

　　“明天就能在，咱们的破机器上跑通！”

　　张教授突然指着屏幕：

　　“等等，这压缩后的文件名，怎么是乱码？”

　　“咳，没来得及写命名规则。”

　　陈建军尴尬地笑道：

　　“回头给您改成，‘深大-生物系-果蝇-20-03-95-001.jpg’。”

　　“保证比您的铁皮箱标签，还清楚！”

　　......

　　1995年5月13日。

　　深大机房的日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

　　陈建军的白背心，已被汗水浸透。

　　像贴在背上的海带。

　　他盯着MySQL错误日志，突然拍桌而起：

　　“靠！连接数爆了！‘深大树洞’板块今晚在聊什么？”

　　“毕业失恋还是食堂涨价？”

　　他抓起红色拨号电话机，听筒里传来忙音。

　　全机房的电话都在占线。

　　连续打了五六个电话，他才终于打通，BJ李建国的BP机。

　　十秒后，电话回拨进来，带着电流杂音：

　　“小陈，别急，先查慢查询日志。”

　　李建国的声音。带着中关村特有的沙哑。

　　背景里，传来清华大学的钟声。

　　“查了！全是‘SELECT * FROM users’的傻查询。”

　　陈建军敲着键盘，解释道：

　　“谁设计的用户表？把身高体重都存进去了，现在跟用户说相声呢？”

　　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李建国抽了口烟，尴尬道：

　　“怪我，当初为了兼容高校一卡通，加了太多冗余字段。”

　　“这样，你先把用户表拆成base_user和extend_info。”

　　“base_user只存学号、密码、注册时间，剩下的扔到extend_info里。”

　　“可怎么拆？论坛还在跑呢！”

　　陈建军看着，不断飙升的CPU使用率。

　　额角的汗珠，滴在键盘上。

　　“用临时表过渡。”

　　李建国的语速加快，赶忙道：

　　“先建临时表base_user_tmp，导入核心字段。”

　　“然后rename table覆盖原表。”

　　“记得给学号加索引，就像在图书馆给书名贴标签，找起来快。”

　　这时。

　　刘雪梅抱着保温杯推门进来，

　　杯身上“深大1990级”的字样已掉漆。

　　“小陈，把Session管理也改了。”

　　她嘱咐道：

　　“现在每个用户的Cookie跟砖头似的，浏览器都快扛不住了。”

　　陈建军苦着脸：

　　“梅姐，我现在连数据库，都快扛不住了……”

　　刘雪梅放下杯子。

　　屏幕映出她眼底的青黑。

　　“用UUID做会话标识，我在体院做运动数据加密时用过。”

　　“128位随机数，记得存在Redis里，别再往MySQL里塞了，那家伙快被撑死了。”

　　电话里。

　　传来李建国的轻笑。

　　“雪梅说得对，数据库就像食堂，不能什么都往里堆。”

　　“小陈，你先按我说的拆表，我连夜坐火车回深圳，明天一早到。”

　　“别别别！”

　　陈建军急了，赶忙道：

　　“您上周才修完清华的服务器，再折腾要累垮的！”

　　李建国的声音突然温柔：

　　“没事，当年在蛇口工业区修交换机，三天三夜没合眼，现在还能扛。”

　　“对了，把‘深大树洞’板块先关了，就说系统维护，学生们骂两句总比数据丢了好。”

　　陈建军挂了电话。

　　看着窗外漆黑的荔枝林，突然笑了。

　　李工永远，像个救火队员，哪里服务器，烧了就往哪里冲。

　　他转头对刘雪梅说道：

　　“梅姐，等这事完了，咱们给数据库写个自动诊断脚本吧。”

　　“让它自己喊‘救命’，省得咱们当救火队员。”

　　“先把眼前的火救了再说。”

　　刘雪梅递过一块绿豆糕，继续道：

　　“对了，张教授刚才打电话，说他的果蝇数据帖子，被误删了。”

　　“你记得在临时表，过渡时做个数据快照，不然他能拿果蝇标本，砸咱们机房。”

　　......

　　1995年7月。

　　华强北电子市场。

　　王健蹲在“四海电子”摊位前。

　　手指敲着，贴满软盘的玻璃柜台：

　　“陈老板，您看这‘华强北动态’板块，每天能更新三次报价。”

　　“比您派小弟骑车，跑广州快多了。”

　　卖硬盘的陈老板，搓着油腻的手指。

　　金牙在灯光下一闪：

　　“可俺不会打字啊！难道要俺用，两根手指戳键盘，跟跳广场舞似的？”

　　“我们给您配个扫描仪。”

　　刘雪梅举起，手中的数码相机，解释道：

　　“您把报价单，往扫描仪上一放。”

　　“自动识别成文字上传，要是有错别字，论坛还能自动纠错，比您小弟的字，还工整。”

　　陈老板突然凑近。

　　压低声音，问道：

　　“那俺的竞争对手能看见吗？”

　　王健笑了，解释道：

　　“放心，我们有地域权限。”

　　“只有深圳的用户，能看到华强北报价。”

　　“上海的用户，只能看到他们的虬江路。”

　　“就像您的硬盘，卖给高校和卖给散户价格不一样，咱们这论坛，也能‘看人下菜碟’。”

　　这时。

　　摊位里间传来“咣当”一声，

　　陈老板的儿子，小陈从里屋探出头。

　　手里攥着张，论坛注册单：

　　“爸，我帮您注册了‘四海电子’账号，密码是您的生日，别又忘了！”

　　陈老板挥着蒲扇，追进去：

　　“小兔崽子，敢把俺的生日当密码，不怕黑客偷数据？”

　　王健和刘雪梅相视而笑。

　　刘雪梅翻开笔记本，

　　上面记着，昨天石河子大学的紧急来电：

　　“他们的学生，想在论坛发治沙成果，可图片，总卡在卫星链路上。”

　　她问道：

　　“要不要给边疆地区，开个‘绿色通道’？”

　　“开，必须开，”

　　王健点头道：

　　“就像当年深大给我们开绿灯，现在我们给边疆开绿灯。”

　　“把教育网的闲置带宽，利用起来，每晚10点到12点，专门传边疆的图片和数据。”

　　“就当是给网络‘错峰用电’。”

　　......

　　两人走到市场门口。

　　迎面撞见，抱着主机的首钢王工程师。

　　“王总。”

　　王工程师抹了把汗，问道：

　　“我们想在论坛，开个‘高炉医生’板块，可老工程师们，习惯用算盘记数据。”

　　“你们能把算盘珠子，转换成数字吗？”

　　“当然能！”

　　刘雪梅眼睛一亮，解释道：

　　“我们可以，开发个图像识别工具。”

　　“拍张算盘照片，就能转成Excel表格。”

　　“动校验加减乘除。”

　　“对了，您那些泛黄的事故报告，我们也能做数字化修复。”

　　“比档案馆的微缩胶片还清楚。”

　　“真的？”

　　王工程师愣住了，问道：

　　“那1962年的，高炉爆炸报告也能修？”

　　“当时的记录人，王德福师傅，现在还在首钢看大门呢！”

　　王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仅能修，还要在每条记录后标注记录人。”

　　“让后代工程师知道，这些数据，是前辈们用汗水，甚至鲜血换来的。”

　　这时。

　　陈老板的儿子小陈追出来。

　　手里举着打印的论坛帖子：

　　“王总，有人在‘珠江夜话’夸您呢！”

　　“说您是‘数字时代的货郎担，把信息卖到了边疆’。”

　　王健接过帖子。

　　看着上面稚嫩的字体。

　　突然想起七年前在深大铁皮机房。

　　陈教授说的“代码要在中文世界扎根”。

　　他转头对刘雪梅说：

　　“你看，我们不仅在布线，还在铺路。”

　　“一条让知识和故事流动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