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穿过窗帘的夹缝洒在坑洼不平地面上显得一块明一块暗，几只老鼠在墙边的垃圾袋里分食着不知是谁扔掉的残羹剩饭。有几间房间里传来麻将的碰撞声、男人的傉骂声、女人的嬉笑声。夏婉瑜看着隔壁的房间灯没有亮，以为小玲没有回来，掏出钥匙低着头开门时，背后被人轻轻一拍，她吓得一激灵，“啊”的一声钥匙也掉在地上。

　　身后的小玲做了鬼脸，“想不到你胆子这么小。”

　　“我看你房间灯没有亮，以为你没有回来。你这悄无声息站在后面挺吓人的。”夏婉瑜捡起钥匙，打开门，开了灯后，小玲也跟着进来，一屁股坐在她床上，说道：“我那屋里灯坏了，刚刚打电话给房东，要他过过来修，房东那个态度呀！真是气死我了。”小玲学着房东话说：“这500元一个月的还想要我大晚上过来给你修电器呀。你要是租楼上一两千元的我肯定随叫随到。婉瑜，你说气人不？真是没钱被狗欺呀！”

　　夏婉瑜拿出换洗的衣服说道：“你敢一个人睡那个黑屋子吗?不敢的话跟我挤一个晚上。”

　　“我已经冲完凉，洗了衣服。在门口守株待兔就等你说这句话，我不怕黑，但我怕老鼠，黑灯瞎火的要是老鼠从身上爬过多吓人呀。”小玲说着已经躺下，好似怕夏婉瑜反悔笑道：“我睡觉时没有不良的习惯，不会打扰你。”

　　“人睡着了要梦游都不知道。”夏婉瑜抱着换洗的衣服去外面公用的浴室，浴室的水压特别小，这个时间点的水如细小的筷子缓慢的从水龙头里流出。隔着一堵墙还能听到隔壁男浴室的咳嗽声和说话声，她快速的用凉水把身上的泡沫冲洗掉。

　　等回到房间时，小玲坐起来，说道：“等我发工资了，我就搬出去。这里离南湖区有点远，每天通勤都要一两个小时。”

　　夏婉瑜认可这个想法：“我也想搬出去，女浴室隔壁是男浴室，洗澡时经常能听到隔壁浴室传来男人说话声音，我有些害怕。”

　　两个人躺在床上，小玲叹了一口气说：“南湖区现在的房价平均价是五万一平方，我卖出去一套房就可以得到五六千，要是运气好一个月能卖出五六套套加上底薪，月入三万。在南湖区租个小套间，平时再节约一点，应该也够了。”

　　“南湖区房价这么贵？谁买？”

　　“嗯，这么贵得房子卖的可火爆了，上个月我们组长，买了十八套房子成了上个月的销冠，哎！我们这样的菜鸟，不吃不饿干个几年也买不起S城得一个厕所。”小玲又仰天长叹道：“哎！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有钱人？”

　　夏婉瑜学着小玲，“哎！为什么我们这么穷？为什么同样是年轻人别人都是老板了，我们还在打工？”

　　“谁呀？”

　　夏婉瑜满眼都是羡慕，“我上司，不到三十岁。现在是百美集团的股东之一，又是总经理，管理着一千多号人，女强人中的佼佼者。”

　　“比她厉害的女性可多了。”

　　“可是二十几岁有这番成就的凤毛麟角呀。”

　　小玲说：“你相信自己，你将来也会有这番成就。”

　　“得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两人各自分享上班发生得事情，聊了几句，睡着了。第二天时，夏婉瑜和小玲请向邻居借了钢制得三角梯，两个女孩把灯泡换了。

　　这座走路走的慢一些都会产生一种罪过的城市，夏婉瑜和小玲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夏婉瑜觉得很奇怪，明明相处时间不长，她们俩可以好到睡在同一张床上，穿同一件衣裳。有次，上班时，颜姐说：“百美是一家多媒体公司，员工要穿着时尚大气，你天天跟着蓉总身边见到客户比较多，你不要总是那么几套衣服来回穿，彰显你的穷酸和公司的小家子气。”回来跟小玲说时。

　　小玲却笑道：“我羡慕你每天可以穿的明艳靓丽，你看我天天穿着一身黑的衣服感觉老了十岁，这身黑色衣服跟卖保险的一样。”

　　“你这个职业倒是省钱了，我一个月就那点工资，除了吃饭、伙食费、房租、交通费等必要开销，也所剩无几。”夏婉瑜说。

　　“也就省了两套衣服钱，但是不赚钱呀。咦！我有个办法，咱俩身高差不多，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去上班，你的衣服加我的衣服至少一个礼拜不重样。”见夏婉瑜犹豫，又说道：“我都睡过你的床了，你还嫌弃我的衣服么？”

　　“当然不会嫌弃。”

　　“嫌弃也没有用，在S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认定你了。”

　　小玲就是这样的人，开朗又幽默，一副热心肠，像她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一定会混的如鱼得水，不像自己，总是带着一股淡淡忧愁，同事之间除了聊工作不会有再多话题，有一次跟蓉总去应酬，桌子上，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说：“蓉总果然有颗玲珑心，带了个美人来助兴。”

　　那种猥琐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她不知所措，只好低着头，又觉得没有礼貌，于是礼貌的向那个中年发福的男子和在座的所有甲方人员鞠躬问好，惹得席上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声。最后还是蓉总端着酒杯三言两语把这件事摆平，又巧妙地帮她挡了几次酒，在桌子上与一群肥头大耳的男人们谈笑甚欢，看似轻轻松松地把合同签下来。通过这件是，夏婉瑜对这个年长自己几岁的领导满是敬佩。

　　送走那群男人，车上蓉总揉着太阳穴说道：“生意想做大就得豁出去，这群老色鬼不就是想占点女人的便宜么，老娘当年混江湖时，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讨生活。跟着我多看多思考，在外面不要拘谨。以后这种场景会有很多次，你要学会如何应对。”

　　这位蓉总，比自己只大几岁的蓉总，虽然有些时候对员工很严肃，但是在自己面前更像大姐姐一样说教，包容。

　　事情的发展永远都是充满未知，小玲说她要好好工作，多赚些钱搬离这个残破的小房间。可是每天早出晚归，都不见得涨工资，最后还哭着找夏婉瑜。小玲的哭让夏婉瑜很吃惊，她是那么开朗明媚的女孩子，整天都是笑容挂在脸上，那天她哭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夏婉瑜又是拍她的肩旁又是给她递纸巾，她哭的断断续续说道：“那个死变态.....要我给他倒酒，我倒酒了，他还摸......摸我胸部，当着那么多人非礼我，我......老娘我.......我才不会惯着他，当时......当时就把手中的酒泼在他脸上。”

　　夏婉瑜擦了她的泪水说：“你泼了酒，你做得对。”佩服她的勇气，遇到这情况，我们应该反击。“估计当时那个变态也很难堪。”

　　“最可恶的是......经理，我们经理......当场就解雇我。呜呜......我找财务要工资和这个月提成，财务......财务说，我犯下了大错，给公司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呜呜......工作丢了就丢了，我的工资没了，还有为了签成这一单，你不知道我付出多大的努力。呜呜......”

　　“我明天陪你去找劳动局，咱们去仲裁。”夏婉瑜安慰她道。

　　“我......我原计划过完年后，就不住这儿，现在计划又泡汤了。呜呜......”

　　晚上，两个人在趴在电脑前，查询有关劳动法和其仲裁的步骤，等天一亮，夏婉瑜跟蓉总请了几天，两人去了当地劳动局，连续几天往劳动局跑，终于拿到工资。被辞退后连找了好几份工作，这几份工作长则半个年，短则一个月。

　　在一次晚上小玲端着泡面敲了夏婉瑜的房门时说：“我煮了泡面加了鸡蛋，要不要来一碗？”

　　夏婉瑜正在台灯下看书，说道：“我不饿，而且这个点吃泡面容易发胖。”

　　小玲拉过小板凳，在夏婉瑜面前坐下说：“你这身上没几两肉，那内衣能撑起来吗？”

　　夏婉瑜合上书本说：“你说我们公司真的是美女如云，我的领导蓉总人美心善，又会来事儿，她就是我的偶像。上班这一年多时间，还有之前找工作的经验，我发现我也没有什么优点，考几个职业证书，以后也许用的着。”

　　“我是踩踩着本科线上的二本，读了十几年书，现在看到书就头痛，你真的很棒，名校毕业，进了一家很好的公司，白天上班晚上还在学习。有句话怎么说不怕学霸，就怕学霸努力。你迟早都会搬出这个像窝棚一样的房间。”小玲喝一口面汤，说：“我这个泡面吃的何时才到头。”

　　夏婉瑜笑着说：“你迟早也会搬离这里呀，难道你住习惯了打算在这里安家。”

　　小玲说：“呸呸呸......我再没有远大志向，也不会窝囊的在这里安身立命。这里闷热蚊子多，又潮湿。目前也是权益之计蜗居在这里。这里也就是比天桥底下好一点，有四面墙一个屋顶可以遮风挡雨。”

　　夏婉瑜问道：“你最近工作看的怎么？”

　　“不怎么样？要么工资低的可怜的工作，要么就是销售之类的岗位。自从上次被老色胚的咸猪手占了便宜后，所有的销售岗位都不敢去，心理阴影面积可以盖住北半球了。”小玲把泡面盒扔在垃圾桶里又说道，“我刚去做售楼员时还畅想好好买楼，将来在大S城也拥有一套自己小房子。没几个月吧，被狠狠的泼了一盆凉水。”

　　夏婉瑜想何尝不是被现实泼了一盆凉水，作为总经理助理，除了跟进蓉总的行程安排，办公室的快递收取、文件打印、方案策划等都要做，名义上的双休，实际上能单休就不错了，由于专业不对口，写东西总比别人慢一些，因为这个没少遭颜姐批评。对了，颜姐这个干练的女人，好像跟自己不对付，总是找各种理由刁难自己，有次颜姐要她去拿外卖，她刚出电梯就接到蓉总的电话。

　　电话那头，蓉总很气愤的说道：“夏婉瑜，你要搞清自己工作性质，你是我的助理，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使唤的。”

　　夏婉瑜肩膀和脸夹着手机，一个劲的道歉。电话那头传来语气平和的声音：“夏婉瑜呀！你要学会拒绝，有些活你不拒绝你就有干不完的活，你是想累死自己吗？”

　　夏婉瑜想起何琴对自己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也就是因为这句话勉励自己渡过了高中生活，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现在工作了，她想能多做一点同事之间相处和睦友善也是一件好事。然而蓉总能说这句话她还是心存感激，在这座冰冷的城市，或者说在人生的各个阶段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像太阳一样温暖自己。

　　蓉总，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领导，那么漂亮、那么优秀的女人，是自己的榜样、偶像。因帮颜姐跑腿取快递这件事，让颜姐心生怨恨，下午在茶水间，颜姐和四个同事泡着咖啡诽谤着夏婉瑜心中的偶像。

　　“张丽蓉，她以为她是谁呀？不就是傍上了老董事长，才坐上总经理位置。还对我指手画脚了，真是拿鸡毛当令箭了。”说话的是颜姐。

　　那三个女人跟夏婉瑜年龄相仿，没有说话，但是那眼角眉梢处尽写着好奇，希望这位前辈能吐出更劲爆的新闻，颜姐受到莫大的鼓舞，压住嘴角的笑意又压低声音道：“你们刚来公司不久，不知道吧。我们老董事长的两个孩子都在国外，两孩子都比张丽蓉大，她是小三上位，听说老董事长的原配夫人就是被她气死的。”

　　“小三”对于女性来说是上不了台面，更让人憎恨的角色，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五个女人会把戏唱的更加夸张，或是添加无中生有的戏份。其中一个女人说：“老董事长这么大年纪了，那床上能满足蓉总吗？”

　　“所以说，那就看我们蓉总床上功夫如何了？”

　　“你们知道我们的蓉总以前是干什么的吗？听说呀，她就是红灯区里的小姐。这手段不一般，我们一辈子都学不来。”

　　“她这样，估计只要是公的都能驯服的服服帖帖。哈哈......”

　　后面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夏婉瑜想不通以颜姐为首的这几个穿着光鲜亮丽的高学历女人们嘴里怎么会吐出如此粗鄙的句子。而且是说自己心中的偶像，她忍无可忍道：“你们很高贵，很文明，文明到在背后嚼舌根造谣生非，我刚刚都录下来了，我会告你们诽谤或者是交给蓉总处理。”

　　四个女人倒是面色难堪的捧着杯子低着头迅速的离去，颜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到夏婉瑜的面前，恶狠狠的说道：“你不过是张丽蓉的一条狗而已。”

　　夏婉瑜挺直背说道：“我们都是打工人，我会对领导忠心耿耿，而你就是背信弃义连畜生都不如。”

　　颜姐气急败坏的说道：“夏婉瑜，别以为你攀上张丽蓉就可以在百美集团横着走，张丽蓉总有倒霉的那一天，我们走着瞧！”夏婉瑜不知道自己在公司兢兢业业做好每一件事，包括同事们说的“举手之劳”的事也完成了，怎么就成了在公司横着走了。

　　这件事后，那个四个女生被辞退，可是颜姐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蓉总说：“小颜是公司的老人，以前是董事长的秘书，现在董事长因身体不好处于半退休状态，小颜还留着公司，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暂且放过她。”

　　看着面前困惑的女孩，蓉总问道，“怎么啦？”

　　夏婉瑜说：“有点心疼你，位居高位，还是有自己不能左右的事。”

　　蓉总起身拥抱夏婉瑜，说：“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谢谢你心疼我。”松开后，又笑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管住别人的嘴巴吃进什么脏东西喷出什么脏东西吗？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如果我在意了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这种傻事，我不做。再说，她除了在背后说我坏话，还能把怎么样。”

　　那天张丽蓉破天荒的请夏婉瑜去她家里，入户的门是人脸识别的，夏婉瑜如刘姥姥进大观园，顾不得平日里的严谨和小心翼翼，连呼：“哇塞哇塞。”室内装修简洁但不失贵气，就连垃圾桶上面的LOGO都是她曾和小玲躺在床上嘲弄说：“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就像行走的人民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如今却是用行走的人民币用来装垃圾，张丽蓉笑着说：“这不是赝品。”

　　夏婉瑜说：“我知道这个牌子的都是奢侈品，买一个这么贵的垃圾桶是不是有点......”

　　“人傻钱多是吗？”张丽蓉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夏婉瑜，轻轻的摇晃着酒杯。勾起红唇，笑得很迷人。夏婉瑜绝对不敢这样评价这个给自己发工资的衣食父母，惊慌失措的接过酒杯，忙解释道：“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张丽蓉轻抿一口红酒，说道：“作为百美集团董事长的妻子，坐上百美总经理这个位置，这一路的心酸和痛苦旁人是不能理解的。我只有在花钱的时候才会觉得很快乐。”不说用什么手挽当上了总经理，一个女人能从一群男人之中脱颖出付出的艰辛肯定比其他人多很多，堂堂总经理在办公室被下属骂也只敢处理几个小喽啰，可以看出她肯定是受了很多委屈，而这个女人勾着红唇，笑道：“喝吧！这瓶酒抵得上你半年的工资。”

　　夏婉瑜双手捧着酒杯，轻轻的浅尝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嗓子眼，她忍不住的捂着嘴巴咳了几声。“蓉总，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喝这个酒也是你这样子。”女人仰着头把杯里的酒喝完，说道：“我从排斥这酒到喜欢这个酒，最后对这个酒着迷了。现在每天回来都会喝上一杯，不喝就睡不着，好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接着，张丽蓉又领着夏婉瑜进了她的衣帽间，这是一间比她蜗居的小房子大好几倍的房间，整面墙壁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各种包包，另一墙上摆满各种鞋子，一排排的衣柜挂满了各种衣服，中间一个长长的展示柜放着各种首饰。夏婉瑜双手捧着酒杯跟在张丽蓉的身后，小心谨慎的生怕手中的酒洒在某个昂贵的物件上，不由得感叹：“这是把专柜店搬到家里来了吗？”

　　张丽蓉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我拥有了这些还害怕什么？”

　　在房价数万一平方的S城拥有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连家里的垃圾桶都可以抵得上平常人几个月的工资。她怕什么？夏婉瑜说：“我很羡慕您。”

　　张丽蓉又喝完手中的酒说道，“你作为我助理，认识品牌是你工作的内容。有些品牌是我们跟甲方合作的敲门砖。”

　　夏婉瑜合上书本，躺在床上，跟小玲算了一笔流水账，除去必要的开销一个月所剩不多，现在自己的上司说认识品牌，“看来我想从这个小房间里搬出去今年是没有希望了。”

　　小玲说：“要你领导给你加薪，认识品牌不是嘴上说说，这个都是要花真金白银的。”

　　夏婉瑜说：“要是我提出涨薪，领导肯定会要我马上卷铺盖走人。”

　　小玲也躺在床上，又说道：“你这上的是什么破班，之前嫌弃你穿的土，现在又要你认识品牌。现在哪个有点名气的牌子一件衣服不是大几千。我们这种月薪人员该奢想的消费吗？这个班不上也行。”

　　夏婉瑜说：“你失业了，然后我再失业。咱俩组成失业联盟，天天窝在这个潮湿闷热与老鼠蟑螂为伍的小房间里吃着泡面。之前找工作找的我心里有些恐惧了，现在有份工作，跟着蓉总身边多学点，还是有希望搬出这间小屋。说不定，将来我们也能在S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至少，留下来还是有希望搬离这个只能见一米阳光的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