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如孩子脸,上午还是骄阳似火下午就是乌云密布,何琴微微驼背,咬着嘴唇的把垒的像一座小山稻子一袋子一袋子的拖出来倒在晒谷场,用铲子摊开,又用靶子像梳头发一样梳匀,保证每一颗稻谷都能晒到太阳,空气中渗透着谷子的香味。夏婉瑜奶奶满头银发,但精神抖擞的坐在一块石头拿着簸箕挑选发霉的或残次品的豆子,邻居张奶奶抱着曾孙子坐在远一点的石头上逗弄怀里孩子,两个老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
见夏婉瑜如同四年前一样,拖着硕大的行李箱和大大袋子往外走,这次是拖着行李箱回来。出现在院子里时,奶奶拍拍身上的灰尘用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回来了,孩子他娘。赶紧去弄一些吃的。”
“婉瑜回来了,我说你家好福气在后头,婉瑜是我们这十里八乡的难得考上的一个大学生,以后你和你家老头不要种菜卖菜了,好好享几年福气。”张奶奶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小孩。
“该享福的是我命好的儿子儿媳,我们俩个老骨头是操劳命,操劳一辈子突然歇一两天反而浑身不舒服。”一颗颗的饱满的豆子滚在簸箕底端,奶奶仔细的挑选,偶尔一两颗顽皮的豆子掉在地上,奶奶也会捡起来放在旁边生锈的搪瓷盆里。
“早些年我媳妇娘家的表亲有个孩子考上大学,分配在大城市工作。婉瑜分配在哪里上班?”
夏婉瑜尬尴的笑了一笑,奶奶眼睛没有离开过豆子,任何一颗残次的豆子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现在不是大学包分配的时候,大学包分配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社会发展太快了,我们这种快入土的人都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小琴教育的好,你家丫头从小就优秀,有文凭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奶奶笑着说:“要是一个男娃娃就更好了。要是男娃娃考上大学,我当年多少都得办几桌请乡里邻居吃一顿。”
“哎呦,我的老姐妹,你这就不对了,女娃娃也是你老夏家的种,现在什么年代了,男孩女孩都一样。”张奶奶笑了笑,俯身对满头银发的老人聊着八卦:“你知道咱们村头老李家吗?就是几年前搬到市里的老李家,前几天我家老头在市里打临工遇到了他,他也在打临工。他儿子今年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相亲次数倒是不少,女方提的要求是一个一个高,当年老李家从我们这个小山沟搬进市区,也算很风光的,羡煞多少乡亲们。那天他跟我家那位大吐苦水,我家老头说,见了他两鬓角的头发都白了,婉瑜奶奶呀,你呀思想要转变转变,现在社会跟以前不一样了。”
“孩子毕业,就算不分配工作也能好一份不错的工作,你就等她将来锦衣还乡。你们家好福气在后头。”张奶奶笑得慈目,如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说:“我那孙子娶了媳妇跟没娶一样,孩子生下来媳妇跑了,我儿子儿媳还要去外面打工补贴他,晚年了我想想几年清福嘛,看到一家人都在忙碌,只好接过带重孙的人物。”
“劈里啪啦”的一场雨,打断两位闲聊的老人,奶奶抓起地上的袋子和簸箕跑进房间又快速的跑出来,何琴匆匆忙忙的在晒谷场来来回回跑,爷爷一瘸一拐的拄着竹棍走过来,使出所有的力气,最快的速度,与这场雨争夺时间。
夏婉瑜在家里只待几天,她决定去S城,S城是一座沿海的城市,四年如夏,她收拾几套夏装,买了南下的火车票。临走的那天,奶奶给了她这二十几年来最慈爱的笑容,握着她的手说:“娃呀!咱们家终于熬出头了。”
爷爷一瘸一拐的把送出院子门口,“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吃饱穿暖,不要委屈自己。”
何琴问这个带了那个带了没,问的夏婉瑜用“要不我把您塞进箱子里带走算了?”
夏建国倒是安静的出奇,把行李箱放在后车子的备箱里。催促道:“时间差不多了,别误了火车。走吧!”
到了火车站,夏建国对即将过安检夏婉瑜说道:“瑜瑜呀,在外面不比在家里或在学校,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们。”原本洗的发白的衬衫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雪白,衣领口在阳光下清晰的看到绒毛边,印象中挺拔的背影现在已经有些微微驼背。在夏婉瑜过安检时他还站在原地,周边嘈杂声让夏婉瑜只见父亲嘴巴动了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火车站熙熙攘攘嘈嘈杂杂,火车站有孩子的哭闹声、大口吃泡面的声音、各种交谈声。人们三五结伴相谈甚欢,“让一让,让一让。”男生推着行李箱小心的护着身边的女孩,连说几句“让一让”座位之间站着的人群后退逼着夏婉瑜跟着往后退,最后让她紧挨墙壁。夏婉瑜有些羡慕这对女孩子,如此拥挤的候车室内,拖着行李寸步难行,而女孩两手空空身边的男生视女孩如珍宝小心翼翼的护着女孩,怕哪个人不小心碰到女孩。“如果谢廷霖在就好了,他至少会帮我拧着这沉重的行李。”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马上想到“不要自取其辱”。
夏婉瑜怨恨自己有这种想法,心里也难受。分手了肯定难受,这段爱情或者说对这个相识七年的男生她做不到云淡风轻,难过、痛苦终究会随着时间而忘却,或者减淡,就像当时肖丽去世一样,肖丽曾说S城是一座吃人的城市。可是四年她也来了S城,除了去S城,夏婉瑜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广播播报了一遍又一遍的车次号,终于等到广播里喊的夏婉瑜的车次。站台有拥抱在一起依依不舍恋人或者朋友,有千叮嘱万嘱咐的家人,还有行李箱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火车的低鸣让她想起余光中一句诗,“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而此景把乡愁改成是一张小小的车票也很贴切。
下了火车时,已经是凌晨,天空灰蒙蒙,出站口处拥挤着不少的人,他们聚精会神的盯着出站口,生怕错过一个面孔,夏婉瑜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是等自己出来,她很羡慕那些有人接待的,坐了七八个小时让她显得疲惫,酸麻的双腿和沉重的眼皮让她迫切的想找个地方躺下,几个中年妇女举着拍着喊着:“打的,住宿。”她们不耐其烦的走在每一个人面前问道要不要住宿?要不要打车?车站匆匆行走的人们很多都是摆手拒绝,这个声音也会在夏婉瑜面前停下来,“小妹,要不要打车?”夏婉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摇摇头,身边的中等个子却脸上的颧骨高高突起的中年妇女又问:“那要不要住宿,我们这里住宿很便宜的。”
“多少钱一天?”夏婉瑜问道。
“看你要住什么规格档次的,档次不同价钱也不同。”中年妇女那迷离的眼神瞬间冒出精锐的光。见女孩满是顾虑的眼神,又说道:“小妹是来S城找工作的吗?我们这儿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很近,交通也方便。很多刚来S城找工作的人都住在我这。你放心,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们也不敢乱来。”
天空渐渐亮白,一百余米外,连续几家商铺上写着“宾馆”“招待所”“住宿”的字样,她不由得的想起父母前一天晚上对她叮嘱和肖丽的死亡,“不用了。
她挑了一个广告牌做的最简单招待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托着腮帮子半眯着眼睛,努力的跟睡眠战斗。“呲呲啦啦”的行李箱与地面的摩擦声越来越近,女孩哈欠连天的移动着鼠标。
“我要一间房间。”
“我们这有280的,有220的......”
“给我最便宜的就可以了。”
“两百元,现在是凌晨六点多,到中午2点后要重新续房费。”
两百元?到中午2点,两百元才够她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想当初因为一百多元跟秦悦她们大吵一架,在宿舍里被孤立好长一段时间,而如今却是200元买几个小时的舒适,她所有疲惫感和困意瞬间烟消云散,“太.....太贵了吧。”
女孩子停止敲打键盘的动作,没有抬头说道:“你可以不住。”
羞涩、耻辱和傲气涌向心头,夏婉瑜拖着行李箱出来,在宽阔的广场漫无目的走着,身边依然是人来人往,他们是不是像自己一样漫无目的行走,不,他们目光坚定行动如风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样漫无目的呢?太阳光芒洒在广场的大树上、路灯上、雕像上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上。空气的温度越来越上升,驱走了凌晨的那一丝凉爽,在这空旷的没有任何遮阳的广场上多待一会儿感觉都会晒成烤肉,她想她应该找一个落脚地,把自己安顿下来,然后再慢慢找工作,她拖着沉重的步伐眼睛环顾四周,不错过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信息。最后在公交车站的一根柱子上看到一块巴掌大的广告写着廉价租房的信息,顾不上被骗的风险。记上电话号码,按照上面写的地址,乘坐公交车去。
公交车到的是一片低低矮矮的房子,房子紧密的挨在一起,两栋房子只容得下一辆电瓶车,紧挨着的墙壁停放着不少的电瓶车,路边随处可见的塑料袋子、外卖盒、残羹剩饭等,在太阳暴晒下发出阵阵的刺鼻味道。有些建筑之间拉了一根绳子,上面挂着各种颜色的衣服。她拨通在火车站记下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听说是要租房子,连忙出来迎接。这个女人正是凌晨问自己要不要租房的女人,女人显然没有认出夏婉瑜,领她进来,说道:“我们这地段离车站近,租金也不贵。很多外地人来S城打工或者创业前几年都会住这里。外地人多,又没有物业费,就环境卫生差了一些,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房间内房间特别小,放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都显得很拥挤,床上空荡荡的,电线如一条细长蛇垂在满是霉斑的天花板上,下面吊着一个白色灯泡。墙壁上应受潮导致墙面腻子粉掉落,地板的暗红色的地板砖有几处缺口,夏婉瑜皱皱眉头,那人女人接着说:“这房子也特别走出俏,之前是一个女孩子,昨天才搬走,我看你是刚来S城,便宜。500元一个月。”想起火车站最简陋的招待所要200元一天,这儿的房租确实便宜,夏婉瑜不顾环境差及安全问题,爽快的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女人收到房租,简单写了一个租赁合同,笑脸盈盈道:“洗漱、公共卫生间在外面。这电路有些年头了,房间里不可以用高功率的家电。”临走前又告诉夏婉瑜附件的超市和饭店。女人值得饭店和超市位置不过是临街边的小商铺,超市外面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桶子、凉席、被子等生活用品,几米处饭店门口支张几张桌子,油烟浓浓的一旁的窗口,窗台上的玻璃、前面和连着窗户的地方都占满了黑黑的油脂。夏婉瑜买了一碗面条,她实在是太饿了,几口的就把面条吞下肚,最后又连喝好几口的汤,老板问道还要不要来一碗时,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回去到刚刚租的小屋。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行李箱有一个用塑料袋子包着东西,这个塑料袋如四年前自己去宁市上学爷爷拿出的塑料袋,一层又一层,不同的上次里面有五元、十元、二十元的零钱,而这次塑料袋子包的是一张张粉红的钱。夏婉瑜眼睛瞬间湿润,泪水如珠子般到落下来。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夏婉瑜在各个招聘市场、人才市场穿梭也认识一个跟她差不多从桂市来的女孩小玲,两个都是从农村来到大城市打拼的女孩子住的地方仅仅是一墙之隔,她俩惺惺相惜。简历是投了很多夏婉瑜自嘲道这是广撒网捞大鱼,接到的面试通知也有,很多以各种理由拒绝,比如公司要找一个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的员工,比如公司需要有职业证书的员工,她曾经面试一个家做平面设计的公司,在问是否能熟练操作各种软件后,有问道可能独自完成过一个项目,在这个项目上获过什么奖。夏婉瑜发现拥有一个高等学府的毕业证说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出了学校,外面的世界才是真身的人才辈出。她懊悔,大学四年来,没有好好规划特别是最后一学期把心思花在跟谢廷霖在一起的吃喝玩乐,她有些羡慕舍友们在学校都计划好了一切,那时候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应该考一个证书,而不是一味的做题。在被拒绝几次后,她内心也出现挣扎,要不要进一个工厂当一名操作工或者服务员之类的。当她把这个想法跟隔壁的女孩倾诉的时候,女孩吃惊的说道:“如果你找一份只要出卖劳动力的工作,那你上大学的意义在哪?”
“我首先得在这个大城市里生活下去呀!而且工作没有贵贱之分,劳动最光荣。”夏婉瑜想起肖丽,肖丽曾经也有这个想法,可惜她迷失方向误了途径。
“有句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男更怕入错行。刚毕业时你有一腔热血,对社会有美好期望,但是如果进了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体力活,时间长了,你会失去斗志。我这说的工作歧视,是你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让你读大学,你自己也寒窗苦读十数年,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将来你会后悔会不甘心。”小玲挑起泡面,一只蟑螂从地上飞快地跑着消失在角落里,说:“先苦后甜,咱们在撑撑。”
“我现在就失去斗志了。我睁开眼睛就是想着找工作,会翻开手机看有没有面试通知。”夏婉瑜也为自己泡了一碗泡面。
“我比你先来S城也没找到工作呀,找工作如找对象一样,要千挑万选不能着急。”女孩吸了一口泡面,鼓着腮帮子嘴里含糊不清,又挑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牛肉块,“至少现在还没饿死。看今天我们吃的是什么?牛肉泡面,有牛肉耶。”
是的,应该再坚持一会儿,等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再谋生路,心里有点感激爷爷,那个不善花言巧语的老人,偷偷地在自己地行李箱里塞钱,让自己在偌大的城市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也会想起那个高傲的女人递给自己的那张银行卡,如果当时遇到现在这般处境也许自己不会用同样的傲气果断拒绝,肯定会犹豫一下。夏婉瑜吃了一口泡面,说道:“我在坚持半个月,不行的话我就找一份要求低一些的工作。”
小玲的劝导是正确的,夏婉瑜在一个星期后收了一个面试通知,在面试时问了几个很基本的个人信息问题,然后意料之外的被录用。那天她在临街的小饭店里点了两个菜,叫上那个同命相连的朋友小玲庆祝一番,小玲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职业装,踩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鞋,嘴上涂抹了鲜红的口红,大大咧咧的拉开椅子坐下,对饭店的工作人员说:“老板,再加两个菜。”
夏婉瑜上下打量一番眼前明媚的女孩,笑道:“你也找到工作了?”
“嗯,你看这身行头都穿上了。我现在连呼吸都是泡面味儿,今天要好好的吃一顿。”小玲已经开始吃了,又问道:“你被录用的公司在哪?”
夏婉瑜说:“南湖区,百美集团。我网上查了,这个公司不错,在S城也算是排得上名的大企业。待遇比我之前面试的公司要高一些,你的工作地在哪?”
小玲说:“我就说你是一块金子吧,在哪里都能发光,和你一样,寸土寸金的南湖区,在新开的一个楼盘做售楼员。以后早上咱俩可以一起挤地铁,中午有时间的话还能约饭。”
“好,在这个城市能有个伴真好。”
小玲吃着米饭道,“是挺好的,我那么爱热闹的性子,要是没遇到你,住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我肯定会自闭的。”
S城的地中心,立交桥如盘龙一样交错,桥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建筑物很有规律的排列有些高楼耸立在云间,车站、街道处处展现了智能化,与自己住的地方宛如两个极端的世界。公司里明亮整洁,健身房、活动室、茶水间等处处显示着人性化。人事小姐姐把夏婉瑜引到工位上,没一会儿被叫到蓉总的办公司。
这个称“蓉总”的女人比想象中要年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头发干练的挽在脑后露出洁白如玉的脖子和美丽的脸庞,穿着得裁剪得体的职业装,这职业装不像小玲身上那样老成,严谨庄重带着几分妩媚妖娆。见夏婉瑜礼貌的打招呼,她看着手上的纸眼皮没抬,说:“坐吧。”
夏婉瑜点头坐下,对面的女人才把目光从纸上转移到夏婉瑜身上,“H市人,A大毕业?”
夏婉瑜点点头,说:“是的,蓉总。”
女人微笑道:“做的我的助理吧,工作内容一会儿小颜会发给你,不懂的也可以问小颜。你以后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都代表百美的形象,再给自己买几身衣服。”
夏婉瑜保持微笑,说:“蓉总,好的,我努力做好这份工作。”小颜敲了几声门已经进来,拿了一沓文件。站在夏婉瑜身边,等候着领导的安排。
蓉总又说:“有驾照吗?没有的话把驾照考了。”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