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雪将住。

　　银霜满地，清辉冷洒。

　　覆了屋檐青瓦，白了枝头残梅。

　　唯有寒风惊破寂寞。

　　❀

　　那是一行脚印。

　　也是一个人。

　　他走得很慢，但却绝不停顿，也绝不回头。

　　他身上只穿了一袭单薄黑衫，显得没那么惹眼，甚至有些朴素，但背脊仍然笔直，仿佛天生不会屈服。

　　他白皙的手只握着一把漆黑的刀。

　　他的刀好似能吞噬一切，但是眼睛总会不经意透露出几分温柔、几分寂寥。

　　❀

　　花月春风十四楼。

　　透过半遮半掩的窗户，依稀可见里面的貂裘尤物媚态十足，听得见里面的靡靡曲声。

　　但实则，里面没有一个客人。

　　花月春风十四楼怎会没有客人。

　　无论哪一天没有客人，都十分奇怪。

　　客人没来吗？

　　客人来了。

　　客人在哪？

　　客人在花月春风十四楼外，他们在吹着寒风。

　　他们皆在等。

　　等可以让花月春风十四楼宁愿不做他们生意的那个人。

　　这些人彼此寒暄客套着，抱怨着，俨然已并非初识。

　　倏忽间，彷如时间静止，霎时一静，好像连寒风都不许叫嚣。

　　人人噤声。

　　商贾富户、世家子弟全部静静看着，死死盯着。

　　他们已久候多时。

　　一群莺莺燕燕挤在了窗户口，纷纷探头探脑，眸光荡漾。

　　来了！

　　谁来了？

　　他来了。

　　天高地阔，暗无尽头。

　　那小小一人背靠着暗，但却在此刻，似若成为了天地间的唯一，亦是众人眼中的唯一。

　　迎面暖光，照见了孤影孑然。

　　此人面色如常，好似这么多人等他，乃理所应当。

　　竟光凭气势便压了众人一筹，使众人皆成陪衬。

　　“他是谁？”

　　“莫非是哪一位皇子？”

　　“不可能。”

　　“这个年龄的皇子，我全都认识，更何况，皇子可没有此等排场。”

　　“他是魔阎！魔阎！”

　　❀

　　魔阎是谁？

　　花月春风十四楼的常客多是朝堂重臣之子，不懂江湖之事乃寻常。

　　面向阎信，要么示以冷面，要么示以戏谑。

　　即便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也照样瞧不起江湖上打打杀杀的粗糙汉子。

　　一女扮男装之人也瞟了眼，不过显然没有什么兴趣，慵懒伸了一下腰，勾动着周围男人眼球。

　　这些男人都是花月春风十四楼的常客，辨识女人的眼光自然毒辣。

　　也有一些公子对着家仆招了招手，朝着阎信露出许些阴柔笑容，似乎不怀好意。

　　各色目光并未让阎信有所动容，其表情淡漠，犹如老僧入定。

　　他淡淡扫过一眼，拱手道：“在下阎信，见过诸位。”

　　刹那间。

　　各路江湖人也俯身拱手，笑迎还礼，“见过魔阎公子”和“魔阎公子客气了”之声嘈杂响起。

　　尽管正邪不两立，但是他们一定会客气。

　　此事，也足以他们日后在酒桌上吹嘘卖弄。

　　“不愧是魔阎公子，果真气度非凡。”在女扮男装之人旁边，有一老者感慨道。

　　只不过其嗓音却有一些轻柔，脖子上也并无喉结。

　　“候爷爷知道此人？”

　　“此人乃是天魔女相公，仅用两个月，其魔阎之名就已响彻江湖，成名之快，前所未有。”

　　“没意思，候爷爷，你快找一找皇姐姐在哪。”

　　“小姐先别急，你看。”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花月春风十四楼今夜只为接待此人，有些纨绔心中不爽，于是想要教训他一下。”

　　“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也太不公平了。”

　　“小姐，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阎信连刀都未拔，面无表情，身边雪沫乱舞。

　　忽然卷袖，若长鲸吸水，周遭雪沫顷刻间被其纳至单掌之中。

　　雪花翻滚，随即向前一推。

　　每一片雪花都犹如实质，横击八方。

　　雪撞了上去，将一群家仆搅乱掀翻。

　　一时间，虽然风静雪停，但是众人头顶却有风雪飘摇。

　　阎信缓缓收掌，在他脚边已躺了一群痛疼叫唤的家仆。

　　全场寂然。

　　直到听闻此前镇国公的两个孙子皆是被其所杀，诸公子表情一僵。

　　这等凶人，能杀得了镇国公孙子，就能杀得了他们。

　　甚至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的背景还不如镇国公孙子。

　　❀

　　“魔阎公子，请随我来。”年轻貌美的鸨母伺候在门口，恭敬道。

　　恐怕就算皇帝来此，顶多也是这种待遇。

　　花月春风十四楼，前四层只需花钱便可，后九层则需文采方能上楼。

　　但文无第一，文采好坏，谁又能说得清呢。

　　所以，看得还是各家在朝中的身份地位。

　　第十四层。

　　此层只有一间房。

　　当中并无风尘女子，也不是仅凭银子和文采就能进来的。

　　明亮的屋室，奢华的布置。

　　还有一张坐上去并不舒服的木椅。

　　房间里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

　　此时，这个人来了。

　　❀

　　这是一张借条。

　　借什么？

　　借一颗脑袋！

　　向谁借一颗脑袋？

　　这张借条正平铺在光亮的大理石桌上。

　　一个年轻人坐在桌旁，白净秀气的脸上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痛苦扭曲着。

　　他瞪着借条，像瞪着阎王的拘票。

　　有人要借他的脑袋，他岂会答应。

　　“你是谁？你可知我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也不必知道你是谁。”

　　“来人！来人！”

　　“这里除了你，其他人皆已被我了结。”

　　“可是太子要杀我！”

　　❀

　　宋凯杰道：“是你！”

　　代芳涛道：“是我。”

　　宋凯杰道：“我真希望不是你。”

　　代芳涛道：“我也希望不是你。”

　　宋凯杰道：“我侄子知道吗？”

　　代芳涛道：“他也许不知道。”

　　宋凯杰道：“何意？”

　　代芳涛道：“他很聪明。”

　　宋凯杰道：“你可知我干了什么事？”

　　代芳涛道：“你干了什么事？”

　　宋凯杰道：“你一定不想知道。”

　　代芳涛道：“我一定要知道。”

　　宋凯杰道：“我杀了一个人。”

　　代芳涛道：“谁？”

　　宋凯杰道：“二皇子。”

　　代芳涛道：“厉害。”

　　宋凯杰道：“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代芳涛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宋凯杰道：“你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代芳涛道：“当然不是。”

　　宋凯杰道：“你骗我！”

　　代芳涛道：“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宋凯杰道：“看来我又要多欠一个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