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合上笔记,随手拿过一本《⻄游记》翻了几章,嘴也没闲着,“老童,我问你个问题啊,你说孙猴子牛吧,玉皇大帝派出的天兵天将都拿它没辙,可一遇⻅那些占山为王的杂牌军怎么就耍不起来了,这不符合逻辑啊!”“废话!”正抄医案的童瑞眼皮都没抬一下,“天兵天将是给玉皇大帝打工的,虚张声势,杂牌军都是自主创业的,当然照死了玩命!”大嘴眯着眼睛琢磨了半晌,嘿嘿乐了,“有道理,老童,今儿说句你爱听的话,你这人虽然讨厌,但看问题往往一针⻅血,准哪!”童瑞瞥一眼大嘴手上的旧版书,露出一脸的惊讶表情,“大嘴,本事⻅⻓啊,你以前也就勉强能看懂连环画的初级文学水平。”“你好!”大嘴不屑,“我水平再低也没把‘一江春水向东流’安人李白头上。”童瑞也觉好笑,“我那不是和⻩河之水闹混了吗,再说了,我们上中学那会就有句名言,文科生擅于创造公式,理科生敢于改写历史......呦,子航,这么早就回来啦。”凌子航刚好推⻔进来,童瑞瞧⻅他手上的糕点盒,立⻢跳起来迎上去,“什么好吃的,肚子里正唱空城计呢。”凌子航一巴掌拍下他伸过来的爪子,“别动!”童瑞揉着手小声嘀咕,“要不要这么金贵啊。”凌子航摇摇头,“我柜子里有一包吃的,自己去拿。”童瑞撇撇嘴,“又是方便面苏打饼干......”“香港带回来的!”“你去香港了,我说打你家电话总没人接呢。”童瑞忙着去开柜⻔,大嘴窜得比童瑞还快,“云吞面,鸡爪子,小松饼,巧克力,老童,这一星期夜宵有了!”童瑞正嚼着榴莲酥,口⻮不清地嘟囔,“大嘴,开水没了,去打两瓶。”大嘴抱着一堆吃的,边走边骂,“你个懒蛋!”凌子航⻅怪不怪地转开眼,坐在了书桌前,“云南!”修⻓的手指轻轻抹过盒面精致的花纹。
新学期伊始,学校就决定对新区宿舍开展评比活动,目的是充分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自己动手打造出一个温馨而不失创意的生活环境,评比活动每个宿舍都必须参加,结果也会无一遗漏的公布出来。雷雨他们第一天住进宿舍就商好了,这个宿舍⻓采用轮转制,大学四年,刚好一人一年,今年轮到雷雨,雷雨心里很清楚那三个活宝的创造能力,所以任由他们发。陈墨终于得偿所愿,加入了D大戏社,成为一名光荣的替补兼职管理道具库,近水楼台的他在库房⻆落里翻了大半天,找出一副半旧的布景,连夜就给贴在了宿舍正对着大⻔的那面白墙上,其他人不解何意,陈墨指着上面的一丛翠竹振振有词,“宁可⻝无肉,不可居无竹,人苏大爷都说,无竹令人俗,咱可不能做俗人!”陈墨又拿出些蝴蝶蜻蜓,⻜⻦跑兔类的贴画,张罗着让大家帮着贴在竹林里,四个人一直忙到半夜。第二天一早,满口牙膏泡的陈墨刚晃悠到竹画前,就瞪着眼嚷嚷开了,“谁干的,老实交代,这谁干的?”雷雨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竹林里不知被谁又贴进了几只恐⻰,搞得跟国画范的侏罗纪公园一样,李翰元指着许多笑道:“你瞅包子都快乐颠馅了,这损事除了他还谁能做!”许多乐得满脸开花,“我不是看黑土在搞动植物展览吗,给他加点猛料!”撕下恐⻰,几个人歪头看了一会,总觉得还是缺点什么,李翰元提议去请书法班的学哥给写副字,陈墨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宣纸,“早写好了,昨晚没来及上墙。”打开一看,还是副对联,“⻛声,雨声,读书声,我不出声;国事,家事,天下事,关我何事......”李翰元念着念着,一副被你打败的表情,“黑土,你打算用什么横批啊?”“猜!”陈墨得瑟地晃着手里最后一张纸,“我是哑巴!”许多丝毫无视于陈墨可以杀人的眼神,“沉默是金?”雷雨自认没那么丰富的想象力,陈墨抖开宣纸,上书四个大字,“大智若愚”......三人瞬间石化。折腾够了,这才想起正事,D大中文系戏剧学专业的学生在大二都会接受一项特殊作业,可以以个人名义或是多人自由组合编写一出舞台剧的剧本,大二下学期统一报送上去,最优秀的将会搬上舞台并在D大礼堂公演。陈墨提议宿舍里每人都写一出剧本报上去,这样命中率高,但有一点,无论谁的剧本被采用,这个男主⻆一定非他不取,这要求一出,又不免被许多损了一通,雷雨靠在阳台上若有所思,对于剧本,心中早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构想,但始终找不到那管点睛之笔,也就少了灵魂,雷雨仰头看天,目光盘桓在蓝天白云之
上,任思绪飘摇不定。雷雨正神游太虚,许多他们却在热烈讨论着中文系即将进行的另一项活动,D大文学院为保护和传承中国传统文化,每年九月都会举行一场女子成人礼,也就是古代及笄礼,学校会在中文系大二女生中挑选笄者,并严格依照古时程序复制整个及笄礼过程。虽说是女子成人礼,但想到能看⻅穿汉服的漂亮美眉,许多他们几个恐怕比女孩子们还要激动,一直聊到上课快要过点,才反应过来,纷纷抓起书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校区方向一路狂奔。
沈琉璃刚刚走出教学楼,就听有人在后面叫她,转过身,正看⻅朱宁托着个篮球笑嘻嘻地站在两棵冬⻘树之间,沈琉璃摇摇头,“你不在家好好温书,跑这儿来干嘛!”朱宁皱眉不满道:“你们是不是被我爸收买了,怎么⻅着我都是这句话啊,我上一天课累了,来找雷哥打场球放松一下。”沈琉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就疯吧!”朱宁两手拨弄着篮球振振有词,“姐,这你就不懂了,人雷哥说了,适当的运动可以提高学习效率。”“呸!”沈琉璃啐道:“你就变着法的给自己找打球的理由吧,哎,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什么陪读家教的吗,怎么这么听雷雨的话,还一口一个雷哥的叫,够亲的啊!”“雷哥跟那些只会逼着我学习的家教不一样。”朱宁突然眨眨眼睛,不怀好意地笑道:“虽说我从前很想让子航哥做我姐夫,但现在看看,雷哥其实也不错,最要的是,只要姐喜欢,弟弟我就举双手双脚赞成!”“胡说什么呢你!”沈琉璃涨红了脸,举起手上的书擂他,朱宁一侧身让到一边,笑得更加厉害,“脸红了,姐!”“你再说!”沈琉璃作势拧他耳朵,“不说了,不说了!”朱宁左躲右闪,连连告饶,沈琉璃放下手,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未褪的红晕又加深了些,“你......你没说出来吧?”“当然没有!”朱宁笑道:“不过我真想不明白......”“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沈琉璃连忙打断他,“谁小屁孩啊,我都18了!”朱宁凑到她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姐,我从一个男人的⻆度帮你分析分析,以你的条件,只要他还是个正常男人,是绝对无法拒绝的!”“滚蛋,打你的球去!”“yes,madam!”朱宁笑着跑开,沈琉璃捂住发烫的双颊,心头亦涌上一股暖流,莫名的情愫起伏跌宕,才下心头,又上眉头,天边一抹晚霞,恰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绚丽明媚却又难以捉摸。
D大紫园里有一爿古色古香的建筑,因为匾额上的题字“天一楼”,所以一直被认为是旧时的藏书阁,后来省城高校联合铸鼑,D大就置鼑于天一楼中,而天一楼也一直被认定为最能体现历史传统与现代发展传承交融的地方,举行及笄礼的地点一直都定在这里。
及笄礼的程序严苛而繁复,几天来,一向幽静的紫园难得的热闹,沈琉璃满眼忧伤地看着天一楼内外忙碌的学生们出神,如果不是因为双腿受过伤,行动不变,她也应该在被挑选出的二十个女生中间,在所有人的⻅证下华丽地完成这一场穿越时空的完美蜕变。落寞地转过身,正看⻅雷雨向她走来,俊朗的眉眼沐浴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沈琉璃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句话,“陌上如玉,君子无双”。可此时雷雨的心里却并不是那么舒服,朱教授回国了,对朱宁这段时间以来的学习效果和状态非常满意,朱教授尊儿子的意⻅,向雷雨表达谢意的同时,也希望他能继续辅导帮助朱宁直到明年的高考,待遇自然不是问题,朱教授笑道:“琉璃这丫头向我极力推荐你的时候,我还有些犹豫,看来,她的眼光的确不错。”原本打算欣然应允的雷雨听⻅这句话,心情顿时来个180度翻转,其实雷雨心里一直觉得奇怪,朱教授上得是公共课,和他不过一般师生之谊,素无交流,怎么突然就自己找上⻔来,时间还拿捏的那么准,原来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雷雨不是木头,就算是无意中得知了沈琉璃的秘密,又在机缘巧合之下照顾到她,一顿饭也就扯清了,又何至于让人家如此上心,雷雨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事,开头就该分个清清楚楚,拖下去反倒不好收拾,这个道理,他懂。可是该说什么,怎么说,尤其是面对沈琉璃这样一个看似骄傲自信,实则敏感脆弱的女孩,“我不喜欢你!”太直白,太伤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这是最强有力的理由,可是雷雨却突然没了底气,叶晓寒,她对自己始终若即若离的态度,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用表妹的身份和自己划清了界限,还有那个凌子航......雷雨的脑袋一团混乱,他想起小时候看电视连续剧,每次看⻅男主⻆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为
难的时候,总会很不屑地吐槽说,直接说出来不就完了,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磨磨唧唧七拐八绕的,累不累啊!而大人们总会轻飘飘地笑一句,“小孩子懂得什么。”原来简单,从来都只是孩童世界里的生存方式。
“朱教授都告诉我了,家教的事......谢谢你!”雷雨避开她的目光,开口道谢,沈琉璃扬起嘴⻆,似笑非笑,“你打算怎么谢我?”雷雨有点懵,字斟句酌准备好的说辞被沈琉璃全数打乱,半晌才勉强出一句话,“那......你想让我怎么谢你?”“陪我一天吧。”沈琉璃轻描淡写道:“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要陪着我!”“什么!”雷雨一脸的不可思议,“陪你......一天?”“怎么,不愿意。”沈琉璃故意走近了些,雷雨连忙退开,正色道:“我是真心诚意想感谢你,如果你是当玩笑来听,那就当我没说过!”沈琉璃非但不恼,反倒握着嘴“吃吃”地笑,“你还怕我吃了你啊!”雷雨再听不下去,掉头就走,沈琉璃忙拉住他,“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郊外走走,你也知道,我的腿不方便,平时根本就没有机会......”沈琉璃轻叹一声,微微侧过身去,“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雷雨闻言,心中亦不免恻然,沉默半晌,下决心似的抬起头来,“行,我陪你一天。”沈琉璃猛地转过脸来,笑靥如花,“谢谢!”雷雨淡淡一笑,心道有一天的工夫,怎么都能掰扯清楚。
学校专⻔聘请了辅导老师来指导培训挑选出的二十个女孩,叶晓寒也在被挑选出的笄者之列,每天晚饭后,会循例在礼堂接受训练。因为行礼时间有限,过程又格外繁琐,所以能从头到尾行完整及笄礼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星期的训练之后,指导老师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叶晓寒。那天晚上,当叶晓寒最后一个结束训练走出礼堂的时候,雷雨正靠在打工赚来的那辆山地⻋前等着她,叶晓寒抿唇一笑,“今天怎么这么悠闲。”“刚下自习,顺路来接你。”雷雨拍拍⻋座,“走,带你去兜兜⻛。”叶晓寒抚着额头微笑道:“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行!”雷雨带着她转过林荫大道,一路上了水亭桥,叶晓寒知道上桥的坡度大,怕雷雨骑着费劲,让他先停⻋放自己下来走一段,雷雨忙道:“不碍事,这⻋本来就轻,你又没多。”叶晓寒也就不再坚持,桥上的水阁正在翻修,白天来回运送泥沙,桥面上洒了一层来不及清理的砂砾,山地⻋的轮胎咯着几块略大的石子,颠簸得厉害,叶晓寒心不稳,右手下意识地搂住雷雨的腰,上半身也直接贴在了雷雨背上。感觉到来自背上的温度,雷雨心头一热,刻意放慢了速度,叶晓寒连忙撑起身体,刚想抽回手,手腕却被雷雨牢牢攥住,又轻轻地放回腰间,“抓紧了!”他的手心微凉,却带着温润的汗意,叶晓寒动了动被他握紧的手臂,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其实雷雨的心跳并不比她慢多少,想牵的手就在掌心,想爱的人靠在身后,一波又一波难以抑制的柔情在雷雨心头起伏翻涌,涓涓不息!雷雨猛地刹住⻋,两手顺势缠紧了叶晓寒按在他腰间的双手,叶晓寒的心中一颤,夜色掩映下的双颊已晕开了旺盛的娇艳......“晓寒!”这一团寂静中蒸腾的暧昧却被一个声音突⺎地打破,“田甜!”不远处,抱着一摞书的田甜果然不紧不慢地朝他们晃悠过来,叶晓寒连忙抽出手跳下⻋,“下课了。“嗯。”田甜瞥一眼雷雨,半含酸意地调侃道:“你这训练完了还有专⻋接送啊。”田甜是个爱出⻛头的女孩,却因为身高的原因,没有选上笄者,心里一直不舒服,叶晓寒心知肚明,点头道:“顺路蹭⻋坐,我陪你一块走吧。”田甜虽然心眼小,但也只是嘴上不饶人,听叶晓寒这么说,倒有些讪讪的,摆手道:“你还是坐表哥的⻋吧,我散散步。”“没事,我也正想走走。”叶晓寒转过头深深看了雷雨一眼,“你先回去吧。”
凌子航自坐在父亲的书房里出神,天际,最后一道霞光已然消逝,一片通透而明彻的暗沉笼罩住大地,凌子航伸手拧亮了台灯,又拿起父亲那本素日里从不释手的工作笔记翻了起来,这里面是凌海墨集30年行医生涯而总结记录的各样医案病例,并详尽附录了治疗手段及过程,非常珍贵。敲⻔声突然响起,凌子航一惊,连忙放下笔记,起身开⻔,衣⻆掠过书桌,把那本陈旧的黑皮笔记本扫落在地,扉⻚夹层里竟滑脱出半张黑白照片,凌子航连忙蹲下身,小心地抽出照片,敲⻔声愈加急促,凌子航不及细看,只将照片连同笔记本一同塞进抽屉,这才匆匆赶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