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凌海默早先立下的遗嘱,自己的遗体要先交给医学院解剖研究后才行火化。叶晓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凌子航,只能默默陪伴着他,凌子航倒是很平静,他告诉叶晓寒,从父亲患上阿兹海默症的那天起,他的灵魂就已经死了,死对他而言其实是种解脱。凌子航把凌教授的⻣灰暂时寄存在殡仪馆里,也在这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凌教授生前不喜铺张,所以参加仪式的只有桂婶一家和几个亲近的⻔生,其他人等学校统一发布告通知。告别仪式后,凌子航在饭店请大家吃顿便饭,想起父亲有几瓶珍藏多年的好酒要回去取来,叶晓寒说我去吧,你陪着客人们。她拿了酒回到饭店,走近包厢时听⻅里面似乎在争论什么,她站在⻔外悄悄地听着,⻓文的父亲余教授正在责怪子航,“当年你一声不出就撕了兰顿教授的邀请信,跑到云南乡下当个村医,胡闹了三年还不够吗!”凌子航分辨道:“余叔,我不是胡闹,在哪都可以治病救人。”“混帐话!”余教授怒了,“你叫我一声叔,我就要替你爸好好教训你,你爸的衣钵还要你来继承呢,他对你这么多年的精心培养,就是为了让你去给人看头疼脑热!你赶紧给我回来,老老实实去美国,这次我亲自押着你去机场看着你上⻜机!”凌子航没吭声,余教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你是舍不得晓寒姑娘吧,那也好办,你就带着她一块走,陪读也好念书也好都不是难事。”凌子航忙道:“余叔你别误会,我和晓寒只是朋友。”⻓文笑道:“你蒙谁呢,不去跟着世界顶级医学专家深造跑穷乡僻壤呆三年,就为个普通朋友。”叶晓寒走出几步,故意放了脚步,推⻔进了包间,大家看她进来,便闭口不提了。凌子航半夜醒来,觉得口干舌燥便起身找水喝,进到客厅发现叶晓寒在阳台上站着,他拿起一件外套走出去,“怎么还不睡?”叶晓寒没有回头,轻轻开口道:“我有话想对你说。”“说吧。”叶晓寒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答应。”“去美国吧,去精进你的医术,你的能力应该在更大更广平台上发,你不该留在那个小地方。”凌子航沉默半晌,“你都听⻅了,我......”“不!”叶晓寒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她微微低下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记得你的好,我也会好好的活着。”凌子航近前一步,“你和我一起走吧,换个环境,换个生活方式。”叶晓寒微笑着摇摇头,“我要陪着云馨姐,守着杨眉,你知道这是我欠她们的。”她握住凌子航的手,“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还要等着你给我带一个嫂子回来呢。”凌子航凝视她良久,下定了决心似的点点头,“我答应你,但我还是要先回云南,我要把事情都交代好,有始有终。”叶晓寒笑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我明天想回家一趟,看看我爸。”凌子航想了想,“我和你一块去吧,我也想⻅⻅叶先生。”雷雨变黑了变瘦了,也变得更结实更成熟了,雷⻛抱住弟弟反复说着一句话,“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沈琉璃抱着雷雨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不停埋怨他既不肯回来也不让她过去,雷雨也有些感动,他伸手搂着沈琉璃柔声安慰,“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沈世轩接过一通电话,脸色很不好看,沈夫人问怎么了,沈世轩低声说:“海默走了。”沈夫人大吃一惊,“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沈世轩看了一眼女儿,“红白相冲不吉利,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沈夫人叹了口气,缄口不提。沈世轩也不急着赶回省城,就在王府饭店摆了一桌酒宴给雷雨洗尘。雷雨兄弟两从来不讲究吃喝,能填饱肚子就行,坐在金碧辉煌的包厢里,一举一动都有专人伺候着,反而百般不自在。沈夫人提起婚事,雷⻛说家里已经在准备了,沈夫人不耐烦了,“沈家姚家多少亲戚,各个有头有脸的,难道让他们都去农村参加婚礼!”这话听着刺耳,雷家兄弟都不吭声了,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沈世轩忙打圆场,“这样吧,咱们在农村举行个简单的订婚宴,婚宴还是在省城摆,雷⻛你回去和父母商商,看这样行吗?”雷雨按住哥哥的手,淡淡道:“不用商,就这么办吧。”沈琉璃悄悄怪母亲话说过头了,沈夫人只得换了一副温和的样子,笑道:“那就辛苦你们了,雷⻛啊,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开口。”陈明月听⻅敲⻔声,一面礼貌的说着请进一面转过身,看⻅来人她又惊又喜,“晓寒,你回来了!”她冲过去给了叶晓寒一个大大的拥抱,嘴里咕嘟着,“你这个死丫头,一走就是三年,连消息也没有一个。”叶晓寒笑着拍拍她的背,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给你们挑的结婚礼物,没赶上参加婚礼所以特别来赔罪,恭喜你们了。““谢谢。”陈明月开心地接过来,“你这次回来,是......”二人聊了一会,叶晓寒就起身告辞,陈明月送她出去,前脚刚走,后脚许多和李翰元就带着雷雨匆匆过来了。因为是沈世轩的准女婿,又有优异的成绩,学校对雷雨非常优待,破格分了一套两居室的人才房给他,沈夫人很满意,沈琉璃也兴奋地着手装修婚房,一个台灯,一件摆设都要亲自挑选。雷雨也懒得参合,不过他还是没地方住,也不想搬进沈家,恰好李翰元来看他,让他暂时住到自己那里,许多夫妇已经买房子搬走了,店里的两间屋还是李翰元在住,两人帮着雷雨一起收拾好屋子,陈墨也到了,四个老友终于聚,都非常高兴,陈墨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一家相熟的日料店吃晚饭。日料店的老板是⻘岛人,在日本一家烧⻦店打了十年工,学了一手烤串本领,照陈墨的话说,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他烤不出来的串,这老板还有一个好处,你吃一串要一串他也绝不嫌烦,大家撸串喝啤酒,说着几年的趣事,各自的发展,聊的酣畅淋漓,一直喝到店里快打烊了,许多还不尽兴,提议哥几个一起去happy下,雷雨摆手道:“不早了,该回去了。”许多觉得扫兴,“家里有人等你啊。”陈墨不怀好意地笑道:“人家久别逢,还不抓紧时间腻歪。”许多也笑了,“什么时候办事啊,哥几个都去帮忙。”雷雨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放下,“走吧,去放松放松。”几个人面面相觑,只好跟着他出了日料店。陈墨说自己是半个娱乐圈的人,娱乐场所熟的跟自家厕所一样,他带着大家去了一家装修古色古香的夜总会,要了个小包厢,又跟大班点了几个漂亮妹妹,陪着大家唱歌。许多今天是酒壮怂人胆,也跟个姑娘眉来眼去,划拳喝酒,陈墨更不用说,搂着两个妹妹嗨歌,还是张学友的《饿狼传说》。雷雨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年轻女孩,原本清秀的面庞被浓妆遮盖,小小年纪已染了几分⻛尘,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身子,空出一点距离。许多瞄⻅,哈哈笑,“你这一脚都踏进爱情坟墓了,还抻什么。”姑娘嘤嘤地笑,身子有意无意贴上来,无⻣一般,雷雨皱眉欲推开,姑娘不悦,”老板觉得酒不好,还是人不好?”雷雨擎着酒杯不说话,姑娘觉得索然无味,懒洋洋地站起身,冷笑,“燕姐,你过来吧,我道行浅,迷不住这位老板的眼。”雷雨突然拉住她,姑娘一怔,就势坐在他腿上,雷雨笑着拍拍她的脸,“你知道,什么是迷?”姑娘偏过脸,哼一声,雷雨忽然笑了,畅快不似往常,笑声渐止,眉头聚,他推开姑娘,深深地叹,“真的迷上谁,想的太深,陷得太深,什么都看不⻅,什么人,什么事,都一样。”姑娘半知半解,心却有些怦怦然,雷雨不看她,起身去外面透气。许多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急忙做个压低声音的手势,接起。陈明月的声音满屋子都能听⻅,许多忙笼住话筒,“哥几个今天聚聚,你催什么!什么女人声音,电视里的......”陈明月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声音又高了八度,“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在外面搞七捻三,老娘扒了你的皮!”许多挂上电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女人真是麻烦。”李翰元好整以暇看着他,“还不麻溜滚回去陪老婆。”“好容易有机会躲开母老⻁,回去?”陈墨大笑,“她是母老⻁你是什么?”李翰元接口,“他是猫,都属一科。”许多揣他一脚,“你还能再损点吗!”他向外看一眼,微有迟疑,“明月说,叶晓寒回来了。”李翰元和陈墨都吃了一惊,许多压低声音,“凌教授去世了,她是陪凌子航回来料理后事的。”“他们?”“明月说应该没事,但是三年了,难说。”李翰元沉吟片刻,“别告诉雷雨,他就要结婚了,犯不着在这时候乱他的心。”三人不知道,雷雨在⻔外抵墙站着,一脸的痛楚。凌子航思虑再三,还是把雷雨要和沈琉璃回乡订婚的消息告诉了叶晓寒,叶晓寒已心如止水,她平静地说:“我是回去探望我爸,雷家应该不会邀请我去参加雷雨的订婚宴的。”凌子航因为凌教授刚刚过世,也不方便参加喜宴,便挑选了一件结婚礼物托朱宁转送给沈琉璃,沈琉璃打电话来道谢,凌子航没提其他只说这几天就回云南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沈琉璃倒是有些高兴。叶家祖宅改成的旧校舍已经不用,叶先生也搬进了新的教工宿舍楼里,叶晓寒⻅到父亲又悲又喜,她知道这几年都是雷⻛在照顾父亲,对他十分感激。叶先生对女儿的感情生活一向持开放而尊的态度,但是他非常正式地向凌子航表达了感谢,感谢他一直以来对女儿的照顾,叶先生很欣赏凌子航的稳,凌子航也很钦佩叶先生的⻛⻣,二人竟有些相⻅恨晚的感觉。凌子航背地里悄悄让叶晓寒带他去祭拜一下叶伯母,在
她的坟前,凌子航默默地站了很久,叶晓寒其实一直都很奇怪凌子航对自己母亲的关心态度,但是别人不愿说的事情,她绝不会主动去问。寂静的傍晚,两人慢慢往回走,路过旧校舍的时候,叶晓寒忍不住停下脚步,去看那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对凌子航娓娓诉说着年少的时光,她此生最无忧无虑的那段岁月。回到家时,天已经晚了,叶晓寒回房休息,凌子航在房间里呆了一会,悄悄走到叶先生的卧室⻔前,“先生,您睡了吗?”叶先生打开⻔,“子航啊,进来吧。”凌子航脸上的表情很凝,他走进房间,特意向叶晓寒的房间方向看了一眼,这才仔细掩上房⻔。叶先生示意他坐下,凌子航有些犹豫,叶先生淡淡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吧。”凌子航斟酌再三,才开了口,“叶先生,晓寒的母亲是不是萧云?”叶先生平静的脸上漾起一丝波澜,“为什么......这么问?”凌子航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的照片和一把十字型的小钥匙,“这把钥匙可以打开银锁,银锁里搁着这张照片。”叶先生接过照片,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突然看着凌子航,“你是?”“凌海默的养子。”叶先生眉心一紧,“他这辈子......”“未娶。”叶先生偏过脸,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情绪,良久才缓缓开口,“他还好吗?”凌子航心口一酸,“上周去世了。”叶先生身体一震,⻓叹,“他一直都在找萧云。”凌子航抹去眼⻆的泪,“他已经患上阿兹海默症很久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萧云,他想找到萧云只是为了知道她过的好不好,现在我看到了,萧云阿姨有这么好的丈夫和女儿,我父亲应该可以安心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意晓寒的?”凌子航沉默片刻,“我⻅过萧云阿姨的照片,她和晓寒很像,而且我听父亲说过,当初他和萧云约定,如果他们有孩子,就取名叫晓寒,没想到萧云阿姨就算嫁给您也信守着这个约定。”叶先生猛的起身,指尖一动,那张泛⻩的照片荡悠悠地飘落在花瓶里茉莉花枝上,他的眼中掠过几分痛苦,几分沉,连声音也失了往日的沉稳,“那年我遇⻅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其实晓寒......应该姓凌......”“什么!”凌子航如被闷雷击中,他紧紧抓住叶先生的手臂,“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两人⻓谈了一夜,第二天凌子航就带着叶晓寒返回了云南,叶晓寒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凌子航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着她一起去美国,而且这个决定已经得到了叶先生的准许。沈夫人压根也没把那个农村流水席形式的订婚宴放在眼里,沈琉璃和父亲却很视,一家人提前一天到了离村子最近的镇上,在最好的宾馆里订了几间房,朱宁也死活要跟来,沈世轩拒绝了,说这一席是给男方家的面子,等真正的婚宴时,伴郎团里少不了你,朱宁才算作罢。雷雨不住宾馆,回家和父母哥哥热热乎乎过了几宿,好像回到了念大学之前的时光。雷雨很想念叶先生,可在这个时候他最无法面对的就是这位恩师,雷⻛了解弟弟的心思,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弟弟手里,“小雨,这是叶先生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这些年你寄给他的钱都在里面,你的心意他领了,钱还是交还给你,叶先生说让你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你是个情义的孩子,他明白你的苦,他......不怪你。”雷雨呆呆的看着那张银行卡,视线早已模糊不清。订婚宴那天,沈琉璃打扮好了直接从宾馆过来,雷⻛在⻄厢房里帮着雷雨换衣服,家里几个大娘在东厢房里磕着瓜子大声聊天,二大娘说前儿个⻅到晓寒了,身边还跟着个帅小伙,听说是个医生,叶家女儿真是不愁嫁啊。大娘表示了一下可惜,二大娘笑说可惜什么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叶晓寒不走,咱家雷雨怎么能有这么大的福气。几位大娘这一辈子也没机会把爱情和婚姻联系在一起,在她们眼里所谓结婚就是到岁数该干的事,跟谁过不是过啊。雷雨再听不下去,他觉得从里到外憋的难受,死命扯着衬衫领上的扣子,谁知那扣子太紧,他这一用力竟扯脱了。雷⻛有些着急,这会子到哪去找裁缝啊。雷雨说不打紧,他挂上领带,套上⻄装就走了出去。沈琉璃打扮的娇花软玉一般,⻅雷雨出来,颊边泛起红晕,农村的婶子大娘们看着新奇,都围着他两说笑,沈夫人满脸的不耐烦,雷⻛忙叫开席。这注定是一场百感交集的喜宴,有人黯然神伤,有人强颜欢笑,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无可奈何,也有人真心实意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