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雷雨听得一脑袋浆糊,“你能不能说人话!”许多瞄一眼讲台上叽里咕噜拽洋文的老师,笑得肆无忌惮,能在这么枯燥的课上找点乐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陈墨跟着笑道:“听说,你昨晚是被专⻋送回来的,校⻓千金还拉着你不肯放手!”雷雨差点咬了舌头,昨晚本想在宿舍区外面下⻋,沈琉璃非让司机送到楼下,临下⻋还塞来把雨伞,也不知道被谁看⻅了乱嚼舌根。雷雨正色道:“我和她碰巧遇上,人家看雨大好心送我一程,胡说八道什么呢!”“嘿,这好事我们怎么就遇不上啊!”“就是,下次记得捎上咱们跟着沾光!”几个活宝你一言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雷雨也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干脆只装听不⻅。
凌子航带着叶晓寒验过血常规,校医院的值班医生下了医嘱,病毒性感冒,先挂水消炎。叶晓寒病得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绵绵地倚在凌子航的手臂里,由着他照顾。输液室里只寥寥地坐着几个病恹恹的学生,护理班的实习小护士捧着配好的几瓶药水跟进来,为叶晓寒打点滴,不知是不是因为凌子航一直站在旁边⻁视眈眈地盯着她,小护士紧张得一直找不到血管,手上的针来回乱晃。凌子航看得憋气,夺过她手里的针管,沉声道:“你专业课怎么上的!”小护士被他冲得满脸红窘,退到一旁不敢吭声,触到叶晓寒冰凉的手背,凌子航不由得心下一颤,抬头看向她苍白的面颊,手中的针竟也跟着打起颤来,小护士看傻了眼。护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接过凌子航手中的针管,娴熟地扎进叶晓寒的手背,固定,调速,一气呵成。“谢谢!”凌子航轻轻吁出口气,护士⻓微笑道:“你的手是要拿手术刀的,这些粗活,还是让我们护士来做吧。”护士⻓把剩下的两袋水按顺序一一挂好,便带着小护士走了出去。凌子航拿起手边用医用酒精浸湿的纱布,轻轻擦着叶晓寒的掌心,不时停下来摸一摸她的额头。
连着上了三堂课,大半个班的学生都到走廊上去透气,雷雨看看空荡荡的教室,又瞄一眼坐在斜对面抄笔记的沈琉璃,犹豫了下,还是从包里拿出把雨伞走了过去。“这把伞还给你,谢谢!”沈琉璃扬起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这句谢谢,该由我来说。”雷雨笑笑,眼⻆余光突然瞥⻅堵在⻔口眉弄眼的三个家伙,掉头就往外走,“雷雨!”沈琉璃叫住他,“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谢谢你。”雷雨摆摆手,目光落在对面教室进出的人群中,“举手之劳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说着,人已走了出去。“田甜!”低头走路的田甜被冷不丁横在面前的雷雨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对不起!”雷雨连忙道歉,“那个......我怎么没看⻅晓寒呢?”“发高烧,去校医院了。”田甜托了托手里的书本,抬起头,雷雨早跑得远了,“哎,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田甜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许多他们也在那头嚷嚷起来,“雷雨,你干嘛去啊,不上课拉,跳老师每堂课都要点名的!”雷雨他们班英文老师的名字叫蒋璞,绕到许多那张损嘴里,说是跟英文“jump”同音,改叫人家跳老师了。校医院里,叶晓寒刚刚挂完水,退烧药与抗生素在身体里发了效用,叶晓寒清醒了许多,勉强可以自己站稳了。凌子航抱着个注满水的输液瓶走进来,“找不到热水袋,就用这个凑合一下吧。”说着,已把温度适宜的暖瓶放在她手中,冰凉的手心顿时笼罩在一片温暖里,叶晓寒刚要道谢,带着他体温的外套已经裹住她还在不时打着冷战的身体,“走吧。”凌子航看了眼愈加暗沉的天色,扶着叶晓寒走出了医院。“抓紧我!”骑上单⻋,凌子航不时回头嘱咐着,单⻋掠过医院大⻔的那一刻,正与匆匆赶来的雷雨错身而过......
宿舍大⻔前,叶晓寒下了⻋,伸手想解身上的外套,凌子航急忙拦住她,“穿着吧,回宿舍好好休息,千万别忘了吃药。”叶晓寒实在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低低应了一声。凌子航一直看着她进了楼洞,这才骑⻋离开。才上水亭桥,天上就飘起雨来,凌子航身上只剩了一件薄T恤,一路穿梭在寒⻛冷雨里,前心后背,一片冰凉,回到宿舍的时候,整个人都冻的瑟瑟发抖,到了下午,也不免鼻塞咽痛,伤⻛了。
田甜约会回来,正撞⻅在宿舍铁⻔前晃悠的雷雨,奇怪道:“你在这儿转什么?”“我在医院里没找到晓寒,她可能已经回宿舍了,你们......又都没回来。”田甜好笑,“你不会打电话问问她啊!”雷雨把手伸进挎包里,低声道:“我怕吵着她休息。”田甜摇着头笑道:
“你对你表妹还真上心,今天,凌子航一直都陪着她,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雷雨的手一滞,正要掏出的保温杯新滑进包里,惘惘地抬起头,他勉强笑了笑,“那......让她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带着满腹心事推开宿舍房⻔,许多他们免不了为他上午翘课的事聒噪了一番,敷衍几句后,雷雨便靠在床头,一直沉默着。晚饭后回到宿舍,许多他们已经赶去上选修课了,雷雨从包里掏出个袋子,倒出些红艳艳的山楂,一个一个仔细地清洗,去核,然后放进饭盒里,细细地撒上一层白糖,又放上几颗茉莉花干,这才盖上盒盖,放在了柜子上。雷雨一直在房间里呆坐到天黑,这才走出宿舍,漫步目的地踱着步,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女生宿舍区的大铁⻔前。出来散步的宿管阿姨看⻅他,笑问道:“小伙子,等女朋友?”雷雨的心里很乱,低声道:“我......,我站一会就走。”“吵架了?”宿管阿姨闲来没事,有的是八卦到底的决心,“没有......”雷雨吐出口气,黯然转身,喃喃道:“我看不清......”恋一个人,心思太,反倒看不清,看不清她想什么,要什么。
校医院给叶晓寒开了两天的假条,让她休息,叶晓寒在宿舍里睡得发闷,倚在床头发了半天呆,一转眼瞥⻅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想了想,起身拿着外套出了⻔。南区宿舍⻔口,叶晓寒看着手中的外套,正在后悔自己的鲁莽,可巧和并肩出来的童瑞跟大嘴撞了个对面。“来找子航啊!”童瑞热情地招呼道,叶晓寒点点头,指指手里的外套,“学⻓借给我穿的,麻烦你替我交还给他。”童瑞一愣,饶有深意地笑道:“难怪病了!”叶晓寒惊道:“他病了?”“是啊,昨天又是⻛又是雨的,我还当他故意耍帅穿单衣呢!”“看医生了吗?”“不用,”大嘴接口道:“咱们都是学医的,这头疼脑热的毛病,吃药一礼拜,不吃药一星期,抗抗就过去了。”⻅叶晓寒垂着头不吭声,大嘴好心伸出手,“衣服给我吧,我替你给他。”“那个......”童瑞赶上来把他撞到一边,“你还是自己上去吧,我们还要赶去上课,这就走了!”“上课?”大嘴瞪大眼,“是啊!”童瑞推开他,把钥匙塞进叶晓寒手里,“二栋304,钥匙回头扔桌上就行。”大嘴还想说什么,早被童瑞半拖半拽着揪出了大⻔。
“老童,你站住!”大嘴拖住童瑞,“都几点了,上什么课啊?”童瑞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你个榆木脑袋,我这不是找个借口给人腾地方吗!”“腾啥地方?”大嘴疑惑地盯了童瑞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童瑞摇着头,“所以说你反射弧太⻓,笨!”“来劲是吧!”大嘴想想还是觉得不妥,“让个姑娘家进咱们宿舍,多不方便,给人看⻅,是要说闲话的。”童瑞不以为然,“大白天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了,咱们那个宿舍区,一多半人都在忙着实习找工作,谁看谁呀,闲话,他凌子航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闲话!”大嘴无奈,“那咱现在去哪?”“驴肉火烧,我请!”“不是,老童你能不能换个品种啊,天天吃,你不嫌腻啊!”童瑞露出一脸奸诈的笑,“那就改吃羊腰子。”“呸!”大嘴指着他吼道,“姓童的,你再提羊腰子我跟你急啊!”
楼道里很安静,叶晓寒站在宿舍⻔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拧开了⻔锁,房间里很干净,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淡淡的来苏水味,想是近水楼台,时常消毒的缘故。凌子航正在左下铺上沉沉睡着,叶晓寒不欲打扰,把手上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就要退出去。急促的电话铃声恰在此刻响起,叶晓寒吓了一跳,担心吵醒凌子航,她急忙拿起话筒,里面传出个柔和的声音,“请找凌子航。”“他......”叶晓寒顿了顿,“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给他。”“好的,麻烦你转告他,方便的话,请他这两天抽时间到安养院来一趟。”叶晓寒疑惑地放下电话。凌子航也被电话铃声惊动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站在面前的叶晓寒,条件发射地弹起身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来还外套,在下面遇⻅两位学⻓,他们说你病了,我......”叶晓寒倚在书桌旁,有些局促地解释着。凌子航瞄一眼她攥在手里的钥匙,心中了然,微笑道:“不过是一件衣服,有什么着急的,你病还没好透,就到处乱跑!”叶晓寒满面歉疚地垂下头,“对不起,要不是把衣服给我,你也不会病了。”凌子航温和地望着她,“你别听童瑞胡说八道,我是夜里贪凉受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倒是你,一定要多喝开水,好好休息!”“嗯!”叶晓寒点点头,突然想起刚才的电话,“学⻓,刚才有人找你,让你这两天抽空去安养院一趟。”凌子航神色一顿,双眸陡然间黯
淡下去,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似有所思地撇开眼。叶晓寒心中好奇,随口问道:“你在那儿做义工吗?”凌子航仍是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是我父亲,他住在那儿。”“凌教授!”叶晓寒愕然,“他有阿兹海默症,已经两年了,而我,是唯一准予探视他的人。”凌子航伸出修⻓的手指,轻轻地抹过额⻆,似乎是想要抹去那些暗沉而无奈的现实,清白的手指自然地举向空中,构成一个特的姿势,凌子航天生有一种魔力,别人做来轻佻刻意的动作,于他而言,却是天然做派。叶晓寒一时语塞,喃喃道:“学⻓......”“叫我子航吧,”他抬起漆黑如子夜般的眸,深深凝视着她,“晓寒,除了我,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指勾过唇畔,笑容里仍带着吹开一树梨花的暖意,“现在,这是属于我们的秘密。”叶晓寒暗暗叹口气,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忧伤,谁能想象,这样一个意气⻛发,和煦如⻛的男子心底,竟然会深藏着如此锋削凌厉的秘密,会有着如此残酷而沉的背负。
下了最后一堂课,许多就嚷嚷着⻝堂的好菜都被人打光了,非拉着大伙跟他一起去学校外面新开的那家⻄北馆子,吃正宗的牛肉面,雷雨左右不是心思,推说自己不饿,一个人往宿舍走。还没走出几步,一辆“红旗”在他身侧停住,雷雨正在纳闷,沈琉璃已推开⻋⻔,笑吟吟地看着他,“雷雨,我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一起去吃饭吧!”“不用,我吃过了,谢谢!”雷雨忙道,“骗谁呢,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沈琉璃不满地翘起嘴,雷雨微微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副驾驶位置的⻋窗缓缓降下,沈世轩转过脸,微笑道:“小雷,上⻋吧,琉璃都告诉我了,那天晚上多亏有你照顾她,谢谢你是应该的。”“沈校⻓......”雷雨呆了呆,实在不好意思再驳校⻓的面子,只得上了⻋。沈琉璃家就在D大的教职工宿舍区里,四室两厅的房子,宽敞明亮,沈世轩素喜阔朗,所以书房和客厅不曾隔断,满堂的胡桃木家具和屋⻆明晃晃的三⻆钢琴无不显示着这个家庭生活的讲究与排场。沈夫人待雷雨很客气,这份客气里倒有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纡尊降贵的意思,沈琉璃指着满酒柜的饮料问雷雨想喝什么,还没等他开口便抢着说道:“不许说喝水!”雷雨笑笑,“喝茶吧。”“茶有什么好喝的,还是尝尝现磨咖啡吧!”沈琉璃的心情格外的好,雷雨坦然道:“那个玩意,跟药汤子似的,我真喝不惯。”沈琉璃被逗得咯咯直笑,推雷雨坐在真皮沙发上,自己则坐在钢琴边,弹起琴来。雷雨听着叮叮当当的琴声,不由得想起了叶晓寒的笛音,一时间出了神,目光也无意识地定在了沈琉璃的身上。沈琉璃抬起头,正与他专注的眼光相对,心跳顿时乱了几分,脸上也泛起红晕,忙垂了眼,继续弹琴。保姆已经把晚餐开上了桌,只是家常便饭,两汤四肴,却是十分的洁净甘香。饭桌上,沈琉璃不时热情地为雷雨布菜,沈校⻓只是与雷雨泛泛地谈着故乡⻛土,人情景致类的闲话,晚饭后,雷雨便告辞离开了,沈琉璃一直送出⻔口。沈夫人有些不悦,背后与沈世轩嘀咕着女儿太没分寸,沈世轩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夸赞女儿眼光不差,且不论雷雨这孩子家庭背景如何,单凭着他身上那股子淡定从容,不卑不亢的气质,将来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沈夫人不满,说琉璃从小娇生惯养,雷雨只是个农村孩子,差别也太大了,沈世轩斥道:“农村娃怎么了,我不是从农村出来的!”转而又叹,说自从琉璃⻋祸之后,他也落了心气,凡事只要女儿开心就好。沈夫人仍不甘心,又提起凌子航,沈世轩连忙摆手让她打住,说两个孩子根本没这意思,真要撕破这层纸,反倒让他们今后不好相处,不如就随着孩子们的心思来,顺其自然吧。
雷雨沿着林荫大道缓缓前行,小花园里的那个熟悉身影牵住了他的脚步,默默走到她的身后站定,叶晓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正撞上雷雨的目光,二人不约而同地撇过脸,极力压抑着某些呼之欲出的情绪,“晓寒!”雷雨轻唤,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叶晓寒的心顿时乱了。她仰起脸,眸中一点星光,闪烁不定。雷雨抬起手,只差一点就能触到她的面颊,手却忽然转了方向,探向她的额头,“没事了。”他淡淡地开口。雷雨从包里取出一个饭盒,放在她手中,“发烧感冒的嘴里没味道,给你做得糖山楂,开胃的。”叶晓寒打开盒盖,酸甜交织的清甜气息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眼底之不去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