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后人一句感叹，道不尽百年沧桑，人间万事如流水，唯有青山不改。曾经盛极一时的世家大族，也随着朝代更替而走向衰亡，谁也不能奈何。
王夜川在外已收到金陵传来的消息：周清澜率军攻破金陵，已然称皇。谢相和王相殉国，世家大族被周清澜屠尽。令王夜川父子率军直往泠鸢居，静待东山再起。
王夜川闻言，问道：“悠然呢？”
来人支支吾吾：“娘子饮茶自尽，被那贼子追封为后，葬入皇陵。”
“什么？！”王夜川大怒，独身一人返回王家。
昔日荣华富贵之家，人去楼空，荒凉不已。
周清澜令人送他一杯毒酒，王夜川自嘲地笑着：“我已然插翅难飞，还请容我写下绝笔。”
亡妻谢氏，名雨眠，字悠然。系东阳谢氏女，琅琊王氏夜川妇。未出阁，才名扬。靖安十年，谢太傅为女择婿，无性与之结为夫妻。觉其名雅，某日，问之典故，以诗回吾，中有“一壑悠然听雨眠，君来着语破云烟”之句，吾曾作诗十余首，与此混杂，交与吾友周清澜评之，曰唯此二句甚妙。可见悠然文采。
悠然之为妻也，体贴入微；为妇也，端庄贤淑。时年也，玄学升起，时人多浪荡放纵，唯悠然不同，吾以为悠然不明老庄之学，甚少谈起。至十一年秋，与之清谈，觉其言甚妙。明日，遂以之观点清谈，时人大为称赞，皆言悠然不输男儿。
十一年冬，踏雪寻梅，趁兴而来，尽兴而归。亦以“死麕”换得悠然玉佩，大悦。寻锦盒，珍藏之，视若至宝。后琴瑟和鸣，亦有画眉绾发诸多闺房之趣。
悠然善画枯木怪石，吾常奇之。初，善书小楷，不通草书。从吾学之，其字亦大气磅礴，非妇人所能书也。吾常与悠然连句斗诗，吾友周清澜决胜负，输者饮青梅酒三杯。吾自诩海量，常大醉而归。悠然不善饮，三杯即到，吾少见其醉。
府中度日，漫长无趣。悠然伴吾左右，竟生趣来。自悠然入府，棋逢对手。对弈亦可娱乐半日，亦能吹箫引凤，高山流水。悠然曾戏言：“子明可谓妾之知音。”而今思之，悠然亦妻亦友，更是知音。
靖安十六年，吾奉旨南征，悠然不舍，仍上下打点，仔细入微。后侍奉母亲左右，实为孝贤。同年，诞下一女，名之思夜。妻常鸿雁传书，因相隔千里，相思难解，不幸病倒，卒于竹林。
呜呼！吾妻雨眠，温婉贤淑，德才兼备，吾之软肋亦吾铠甲。吾凯旋而归，已物是人非，昔年院落，冷清至极。时家道衰落，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举目所望，凄凉如斯！只叹流年暗中偷换，无可奈何。相思成疾，无药可医。悲哉！惟愿与妻生同衾死同穴，永世为伴，方不负妻之追随之恩。
谢雨眠读完这篇绝笔，泣不成声。
周清澜亦然。
王夜川这篇绝笔，写得真切。他上一世那般利用他们，他却未提半字，通篇都是“吾友清澜”。
竟不想上一世那般荒唐，害她至此……
谢雨眠泪眼朦胧，看向周清澜，道：“周清澜，我们……你让我静静。”
遂一个人往回走。
回了家，谢爸爸就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眠眠，怎么了？清澜呢？怎么没回来？”
谢雨眠没理他，径直回了房间。
外面瓢泼大雨，谢爸爸从窗户里看到了周清澜可怜的背影。
谢雨眠坐在床边，思考着前世之事。
她前世与他互为知己，但……只是知己嘛？
自竹林初见，她便日日思念他，那时他从竹林而来，完全是她少时心上人的模样。
其实……她也对他有情吧……
她死后，他完成了帝业——也是她的心愿，便为她殉情。
可是他杀她族人，可是她恨嘛？
此仇不共戴天。
可是……这段事并不存在于历史，或许……只是一场梦。
可这梦太过真实，她如何不能在意？
谢爸爸切了水果，敲响了谢雨眠的房门：“眠眠？”
“进来吧。”谢雨眠被打断了思绪，正想与父亲谈谈。
“和清澜闹矛盾了？”谢爸爸坐在了书桌旁。
“嗯。”谢雨眠闷闷地应了一声。
“可是他惹你生气了？”
“嗯。”
“那你还喜欢他嘛？”谢爸爸见女儿不语，笑着拉开了窗帘。
谢雨眠不明所以，朝外看去。
窗外电闪雷鸣，周清澜淋着雨，站在楼下。
谢雨眠见了，就要往下跑去送伞。
“别急，”谢爸爸拉住了谢雨眠，“看来眠眠还喜欢着清澜呢。这就心疼了？”
对啊，她不是恨他嘛？怎么会心疼着去送伞呢？
“才没有。”谢雨眠扭过头，吃了一口水果。
“好了，既然你还喜欢着他，就和他说清楚了。要知道，有些人错过了，可就是一辈子。”谢爸爸帮她穿好了雨衣。
“好。”谢雨眠拿着伞去找了周清澜。
眼前的少年泪痕未干，浑身湿透，看起来可怜兮兮地坐在石头上。见她下来，连忙站了起来：“雨眠，对不起……原谅……”
话未说完，谢雨眠就抱住他：“前尘往事，如梦一场。你我既然相爱，就别管那些了，好嘛？”
“好。多谢你原谅我。”周清澜和谢雨眠在雨中相拥。
后来，谢雨眠试着和王夜川说了一下，才发现他一直都记着这些事。
谢雨眠觉得，她为人处世，前世今生，无愧天地，只是愧对于他……
王夜川一片痴情，为她殉情，又带着记忆再来一世爱她。
可是……他们终非良人。
王夜川笑着祝福他们久久，又对周清澜道：“周清澜，你小子可得好好对她。如果你负了她，我绝不饶你！”
又对谢雨眠道：“若是他负了你，我永远等着你。”
“王夜川，你……不必如此。你的深情，我也实在不配。”谢雨眠有些内疚。
“没什么配不配的，只是情之一字，向来难解。如今我只愿你们长长久久。”
“多谢。”
周清澜和谢雨眠牵着手，看向彼此——这场跨越前世今生的姻缘，我们，定当好好珍惜。
就此，携手相伴到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