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外面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谢雨眠和周清澜站在屋檐下躲雨。
谢雨眠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周清澜，想不想一起去淋雨？”
“我自然愿意，但这样，你会感冒的。”
而且，谢雨眠今天穿着很长的风衣，里面还套着白色的裙子，裤子和鞋子都是白色的。她也没有扎头发，只是往头顶戴了一个黑色蝴蝶结。
“既然你愿意何必管那么多？”谢雨眠拉着一手提着购物袋的周清澜，冲入雨中。
秋雨打在身上，彻骨的凉意很快传来。
行人们或猫着腰打着伞快步行走，或躲在屋檐下避雨。只有她，拉着他在雨中肆意奔跑。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
在行人眼里，大都觉得这样的行为很不正常，甚至于疯了。
可周清澜和谢雨眠却很开心，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余光中《听听那冷雨》中的一段话——
“真正的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青的长发和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
只可惜，他们不是初恋。
但是这雨中，夹杂着太多太多的浪漫了。
那是易安的“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那是苏轼的“一蓑烟雨任平生”；那是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那是夏目漱石的“又怜今夜刀川客，梦冷蓬窗听雨眠”……太多太多的诗词和情怀涌入谢雨眠心头。
谢雨眠幻想过很多次和自己喜欢的人在雨中奔跑的场面，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她朝周清澜喊：“周清澜！有没有觉得我疯了？”
周清澜觉得，这大概是温柔有礼的谢雨眠在他面前做的第一件恣意畅快的事。
雨水浇在少年的身上，好似冲刷掉了所有烦心事。
周清澜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我们一起疯吧！”和喜欢的人一起冲入雨中，他早就想干了。
“那就别想其他的事了，我们好好疯一回！”
在雨里跑了一会，直到谢雨眠实在跑不动了，两人才停了下来。
“尽兴嘛？”周清澜看着被淋成落汤鸡一样的姑娘。
“我可太开心了，谢谢你。”
谢谢你能陪我一起在雨中奔跑，谢谢你懂我的浪漫，陪我一起疯。
“我很荣幸，”周清澜把装着今天买的东西的购物袋递给谢雨眠，然后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谢雨眠身上，“怕你感冒。”
“你不冷嘛？”谢雨眠看着周清澜。他白色运动鞋已染上污垢，整个人都被淋湿了。
但此时的他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有少年气，谢雨眠想起一个词，叫做——年少焕然。
“我毕竟是男孩子嘛。”周清澜装作不在意，但还是有点冷。
谢雨眠浑身湿透，裙摆和裤腿都已经变得有点黑，鞋子更不用说了——简直不忍直视。
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可怜，但她笑得开心，浅浅的梨涡和小虎牙看起来尤为可爱。
“那咱们是坐公交回去还是走回去啊？”
“走回去？”周清澜疑惑出声，这里离小区有点远。
“在雨中谈文学，你不觉得很美好嘛？”
“我觉得，你可能走不动。”
“没关系，大不了咱们半途坐公交车。”
“嗯，好。”
“我忽然想给你聊聊魏晋风度了。”
“如果别人知道我们讨论这个，一定笑掉大牙。”
“因为我们都是谦逊有礼的人嘛？”
“是啊。”
“那却是你狭隘了，管别人怎么想呢。”
“是，礼岂为我辈而设？”
“我觉得，魏晋是一个很美好的时代，是我第二喜欢的时代。不是因为网上说的什么同性恋，这些我还是知道的，魏晋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①）
“对。是名士，自风流。我很仰慕魏晋名士的风流。”
“比如？”
“比如竹林七贤。竹林七贤对魏晋风度的影响很大啊。”
“我很喜欢嵇康。”
“这次，由你来说说原因，我来看看我们是不是喜欢他身上同样的地方。”
“首先，作为一个少女，我肯定喜欢他长得好看。
《容止》云：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俄若玉山之将崩。”
谢雨眠顿了顿：“其次，他很有才。写诗、抚琴、清谈、打铁等等等。最重要的是，他死前……
他死前神态自若，三千太学请愿，他悠然抚了一曲《广陵散》。自此……广陵绝响……”
周清澜还惊讶于她能完整地背出《容止》的内容，却看见她神情怅然，把手从长长的衣袖里伸出来接雨。
她的声音又起，带了几分怅然：“还有，他高尚的精神。越名教而任自然。求自我求自由。活得潇洒恣意。”
说完她看向了周清澜，仰着头与他对视。
谢雨眠鲜少这么认真地和他对视。平时他们说话，谢雨眠和他身高差得多，对视很累，一般谢雨眠都看着别处。
周清澜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她的内心深处。
果然，不了解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温柔可爱，特别有礼貌。然而，跟她真正意义上相熟的也就只有王夜川和自己了吧。
实际上的她……实际上的她比王夜川还潇洒不羁，藏在簪花小楷笔锋里的尽是大气。
她仰慕的是李清照，那个千古第一才女，为了离婚不惜坐牢的李清照，在宋朝那样的社会背景下要和虐待自己的丈夫离婚的李清照！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像个乖乖女一样拘束？
从这个意义上看，他们又何尝不一样呢？
周清澜很开心，今天，他们才真正地成为了知己。她也终于放下她一切的铠甲，真正地让他了解到她的内心、她的精神世界。
是像魏晋名士一样风流的世界。
谢雨眠也在这一刻，同样地看到了他内心最深处。
很相像的。
两人忽然一同笑了起来。
日后的谢雨眠还是那个温柔端庄的谢雨眠，周清澜还是那个谦和有礼的周清澜。
可他们，只在彼此的眼里心里，才是潇洒不羁、风流肆意的少年。